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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成了瞎子,他再也不能画画了,这个想去法国的人终于梦断在二十二岁的那个夏天的晚上,而那个北京女孩子一个人去留学了,甚至,没有与他说再见。
只有段砚一个人拿到了毕业证书,他给我买来好多吃的用的,然后与我告别,他要去香港了。他说,我也去看马修了,马修自杀过,他说过会恨你一辈子。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马修回到了他的水乡小镇,在一所中学里当教员,他唱歌不错,于是,教了音乐课,一个美院毕业的学生却教起了唱歌,这真是笑话。
我在监狱里每天发着呆,不知两年的时间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不过是一瞬间却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即使进了监狱,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昨天我们三个还在开满油菜花的乡下画画呢,我们还等待着宝莉穿着红风衣向我们走来呢,怎么就会这样了呢?
段砚走之后,小宽隔一段时间来看我一次。
他留在了这个城市,为了陪我。本来,他是想出国的,他姐姐给他办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可是他没有走,十天半个月来看我一次,带我爱吃的绿箭口香糖,带一些狗肉来,来了就眼睛一直看着我,眼珠一动不动。他还是那么苍白,还是不喜欢说话,还是喜欢拿着那把小提琴来。
来了他叫我哥。
监狱的人说,他是你弟弟?
是,我说。
看你弟弟长得多好看,你不如他,而且,他很羞涩腼腆。没有几次,那些女犯们在小宽来了之后就叫他,小宽,小宽。
他就是这样,往哪里一出现,就能引起女人的轰动。
有些男人,天生就有一种吸引力,莫明其妙,让你跟着他走,一直被他引诱着,小宽是这样的人。
所有人全说我错了,说我不应该对马修下手,而且下手下得这么狠,只有小宽说,哥,你应该这么做,太男人了。
他总是这么无原则地支持我。小时候我偷家里的钱,他说,哥,你真棒。我和男同学打架,把人家打得流了血,小宽会崇拜地看着我,可是他永远不会打架,那不是他的性格。
我妈也说过小宽像个女孩子,可我妈说,小宽这孩子,一定是很孤独的,不然,怎么会喜欢拉小提琴,而且一拉就是特别忧愁的曲子?
小宽拉小提琴没上过这个班那个班,只跟一个女老师学过不长时间,然后几乎是无师自通了,你不得不相信,有些人在有些事情上是天才。
因为小宽常常来看我,我倒也不觉得如何郁闷,他仍旧花他姐姐从美国寄来的钱,我很羡慕他有这么好的姐姐,可惜我什么也没有,小宽不爱听这句话,他说,你有个弟弟啊。
段砚走之后再也没有联系,大概他大伯的公司很大,或者他正春风得意地上任,四年美院,却跑到香港去了做了生意,临走前,他说别忘记我们的十年之约,到时候,再去西藏。
我说,好,我等你,段砚。
那时我相信我还能去西藏,一定能去,并且,依旧有豪情,对此我深信不疑。就像我对宝莉的感情,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她,哪怕找到天涯海角。
小宽再来时,我托了小宽两件事情,一是去帮我找宝莉,二是最好能给我搞到一张宝莉的照片,我总怕自己会忘记她的样子。因为我几次梦到她,发现每次都不一样,一次长发,一次短发,一次红裙子,一次牛仔裤,那么,宝莉到底是长发还是短发,我越来越模糊,所以,想搞到一张宝莉的照片。
小宽再来时,果然带来了宝莉的照片。
是一张一寸黑白的,梳着辫子,后面还带着一层厚厚的糨糊。小宽说,她没毕业就走了,这是她图书证上撕下来的,找了好多人才找到的。
那张照片很显小,好像看着都不像宝莉,可是我却非常喜欢,黑白的,梳着辫子,很清纯的样子。小宽看了看说,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他一直不喜欢宝莉,说宝莉有一股风尘气,好像刘嘉玲一样,张曼玉就没有,特别灵动,巩俐也没有风尘气,可宝莉有。
我一直以为小宽不懂女人,可当他这么说时,我感觉他是那样清醒而冷静。他说得对,宝莉是有股风尘气,又风尘又美丽又纯洁,而这,却正是我最爱她的地方,这三种气质加在一起,那就是花妖啊。
花妖是什么?就又花气又妖气的精灵啊,这样的女人,是最容易让男人堕落的,你为她着迷,为她疯狂,为她衣带渐宽终不悔!
很多次我梦到宝莉,梦里是我前世的女人,手边上有一个旧旧的梳妆盒,很斑驳的那种,露出旧溱画的粉花,厚的,高出板面,微光下衬托着她颀长而白皙的手,而我坐着无悔的船,驶向无边的岸,已是翠华一去掩方床,独留烟树苍苍,至今清月夜,依前过缭墙,我的前世之人,她却让我害了!
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马修,我不应该刺瞎他的双眼。我在知道他的眼睛瞎了的消息的那天晚上哭了一夜。他们应该去法国的,变心就变心吧,一个变了心的男人还能如何?都是人往高处走的,可是,我还是站在了宝莉的一边,宝莉是我心里边最让我疼的女人,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小宽说,哥,正是因为你的这个性格我才喜欢你,你知道吗,你有一股匪气,还有一股霸气,那种不顾一切的劲头,特别性感。
他用了性感两个字,我看了他一眼,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他说,没别的意思,哥你挺棒的。
纯粹神经病!谁会说一个蹲监狱的人挺棒的?这种话,也只有小宽可以说出来吧。
不过我得承认,小宽是兄弟,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兄弟,这一点,天塌下来我也敢这么说。
来看我的人还有青瓷,青瓷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青瓷是低我两届的北京女孩,偶然一次,我看到她被两个喝醉的男生调戏,站出来为她说了几句话,虽然和那两个男生动手后我吃亏了,可是青瓷却成了我的朋友。
有时她来找我,送一些北京的果脯给我吃,有时带给我几本油画书,马修和段砚总是说青瓷喜欢我,我说不是,我于她有救命之恩,这和爱情没有关系。
青瓷长得很素净,看起来很薄凉,完全没有宝莉的隆重。宝莉是一个花妖,青瓷是一棵春天的嫩草,虽说羞涩孤单,可是,说不出哪里有让人怜惜的地方,于我而言,她是个中性的孩子,我没什么感觉。
冬天的时候青瓷曾送我一条灰色的围巾,针脚很蹩脚,我去饭店喝酒时弄丢了。段砚说,看,人家送你的定情之物丢了。
去你的,我说,开什么玩笑,那不过是条围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