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遇非人(第6/8页)
白雪峰听了这话,实在是想不出合适的回答,只得愁眉苦脸地叹息了一声,心里则犯着嘀咕,不知道这位大帅今年究竟是三十六,还是十六。东院儿的太太还没落泪,他倒是先哭上了。
“这事就别告诉老林了。”他又暗自盘算,“老林最近也有点不大正常,大帅这边一闹家务,瞧把他乐的,都走样了。”
雷一鸣觉得,自己确实是没法再去见叶春好了。
原来他还能理直气壮地去负荆请罪,还敢嬉皮笑脸的对她说些甜言蜜语,完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那脾气发得情有可原,自己不是坏,只是耍性子而已,耍性子从来也不是大罪,他知错了,她多担待,不就结了?
他是真心实意觉着自己挺有理,所以能见她、敢见她。可是经过了昨夜那一场之后,他没理了。
纵是硬着头皮走到她面前去,他也没话讲了。
回想起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他不仅后悔,而且羞耻。
雷一鸣在卧室里躺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左脸上结着四道血痂,依旧不适宜见人,然而虞天佐来了,他不得不见。他病怏怏的,强打着精神,因为这脸上的伤实在是没法遮掩,所以索性不管了,由着虞天佐对他看了又看。而虞天佐看够之后,开口问道:“你这脸是让谁挠了?”
他不耐烦地一皱眉头,从鼻子里往外呼出了一股子冷气。
虞天佐见状,当场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挺身坐正了,抬手一摩挲脸:“得,还想找你出去玩玩呢,结果你还把彩挂到了脸上。”
“不玩了。”他说,“这一阵子我三灾六难的,哪儿还有玩的心思。”
虞天佐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哎,问你个事儿,有没有南边的人找过你?”
“南边的人?”他随即反应过来,“国民党?”
“对。”
雷一鸣摇了摇头,然后反问,“他们找你了?”
虞天佐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子:“他们今年一路往北打,眼看着就要打到咱们眼前了,你心里不能没点儿盘算吧?”然后他用了个新学来的词:“你个反动军阀?”
雷一鸣听到这里,笑了一下:“反动也罢,军阀也罢,随他们骂去,我不在乎。大总统坐天下也罢,国民党坐天下也罢,只要别动我的队伍和地盘,我也无所谓。”然后他转向虞天佐:“我这个人啊,没有野心,很好说话。”
虞天佐听了这话,心中冷笑,说道:“那你总得站一队啊。”
“再等等。”他拍了拍虞天佐的胳膊,“站了队又没钱拿,你着什么急?”
“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有了决定,可得告诉我一声。”
“那是自然。”他心里乱纷纷的,有口无心地应付着虞天佐,“你是我的老大哥嘛,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咱们都得站在一起。”
虞天佐又问:“你真不能出门?”他伸手捂了雷一鸣的左脸:“我给你遮着点儿,咱们出去逛逛?”
雷一鸣一晃脑袋:“别闹,我跟你说,我这一个多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在家里养病了。”
“那你上我家玩玩去?”
雷一鸣想了想,然后站了起来:“成!可是有一点,就咱们两个,别叫别人。我这模样可见不得人。”
虞天佐又嘿嘿嘿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雷一鸣裹挟走了。而雷一鸣一走,白雪峰略微得了一点儿空闲,便趁机跑去了内宅。雷家最不缺少的就是房屋,他在宅子后面收拾出了一座小二层楼,给叶春好居住。小枝闲了半年,如今回到叶春好身边,也算是重新有了差事。白雪峰每隔几天就要过去一趟,一是和小枝谈谈,二是瞧瞧叶春好的情况,回来好汇报给雷一鸣。起初几天,叶春好一直呆呆的不理人,他还以为她又要成为第二个玛丽冯,然而过了几天之后,她像那枯萎的草木还了阳似的,眼珠子渐渐活动起来,竟然又像个好人儿似的,能够说话了。
(五)
小枝上楼进房时,叶春好正歪在床上看一本杂志,见小枝进来,她坐起身来说道:“那点心我不吃了,你把它收拾了端出去吧。”
小枝答应一声,走到床前的小桌子旁,把桌上的几碟子点心放进了一旁的大托盘里,然后回头向门外看了看,她转身走到叶春好面前,从小棉袄里头掏出了一只小瓷瓶。瓷瓶上面什么标签都没有,叶春好见了,伸手就要接,可小枝紧紧地把它攥住了,就是不肯松手。
“太太,”她低头悄声地说“您真吃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是吃出个三长两短,那可了不得!”
叶春好听了这话,怔了一怔,随即叹了口气:“不吃的话,我心里实在是慌得很,越想越是害怕。万一是真的,那我岂不是——”
说到这里,她那伸到半路的手缩了回去,同时又叹了一口气。小枝见了,索性把那小瓷瓶又揣回了棉袄里头:“太太,您再等等看,兴许过两天就来了呢。真是不来,您再吃它也不迟。我听卖药的说了,这东西吃了是要流血伤身的。”
叶春好抬手按了按心口,没再说话,只觉得周身的皮肉一阵阵发紧,心脏时不时的就乱跳一阵,让她无缘无故地慌乱起来,慌得躺不住也坐不住。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毛病,自己这是有了心病。她表面上还和颜悦色,其实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惊肉跳,月事迟了五天没来,也能让她恐慌——她怕那一夜雷一鸣的暴行,会在自己体内种下一个小生命。
当然,按理来说,绝无这种可能,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同床,两人结婚两年了,她的腹中一直没有动静。可道理是这个道理,她不由自主地偏要往坏里想,越是想,越是慌,慌到最后,她和小枝商量出了一条计策,让小枝出门去药铺里,买了一剂打胎的药。药有两种,一种是熬出汤汁来喝的,另一种就是这装在瓷瓶里的小药丸子。小枝瞧着虽是个小姑娘,可在需要她勇敢的时候,可以像个饱经风雨的老妇人一样,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对着药铺里的伙计,她厚着脸皮挑来选去,不懂就问。末了,她买回来了这么一小瓶药,带进了叶春好的房间里。
叶春好的心事,她都知道了。叶春好告诉她“我不能要这个孩子”,她听了,也觉得有理。那一日她被白雪峰带回到叶春好面前时,她几乎都认不出她——叶春好蓬头垢面地躺在床上,脸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一侧面颊肿得变了形状。她试探着喊“太太”,叶春好呆呆地望着前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小枝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一副凄惨的样子,及至旁人都走了,她见叶春好身上不干不净的,又有血渍又有药味,便端来热水,想要给她擦擦身体。结果脱了衣服裤子一瞧,她又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