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子之喜(第3/8页)

叶文健摇了摇头:“‘酥饼’跟着姐夫出门去了,我也不想和别人玩。”

叶春好又道:“歇会儿手吧,怪累的。”

“不累。姐,你什么时候生啊?生了就不难受了吧?”

叶春好心算了一下日期,然后答道:“快了,用不了一个月,也就该生了。”

叶文健笑了:“那我就当舅舅了。”

叶春好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小文才不稀罕给它当舅舅。”

此言一出,她见弟弟明显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硬,便又补了一句:“它是雷家的孩子,你是叶家的孩子。将来你还得跟着姐姐过日子。”

“那……你把它生下来了,就不管它啦?”

叶春好确实是存了这个心思,可这话让弟弟一说,她听着就感到了刺耳:“姐姐自有姐姐的主意,你……小孩子家的,别管这些家务事。”

叶文健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道:“你不喜欢姐夫,那你不搭理姐夫一个人就是了,你别不管小孩儿。小孩儿生下来就没了娘,那多可怜啊。别人要是欺负它了,你都不知道。”

叶春好怕的就是这一类话。这一类的话,旁人若是不说,她也逼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么还可以铁石心肠地把这日子过下去;可这话一旦让人说出来了,钻进她的耳朵里去了,她的心便像被只冷手攥住了似的,一阵一阵地闷痛。抬手夺过了弟弟的扇子,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你有这个工夫,不如去温温书,别总看这小画本儿。姐姐是没机会继续上学念书了,你好好用功,将来要是学得好,姐姐送你出洋留学去。”

叶文健没说什么,站起来走出了屋。

叶文健听了姐姐的话,乖乖地读了两天的书。到了第三天,他读不下去了,心里很想念姐夫,可姐夫总是不在家。据他了解,仿佛是因为外面正在打仗,而在这场战争中,姐夫正是被讨伐的一方。叶春好读报纸,他也跟着读,磕磕绊绊的差不多都能看懂,看懂了就生气,自己拿起铅笔,遇着“国民”、“革命”、“北伐”之类的字样,就乱涂一阵再打个叉。对报纸上印着的敌方照片,他也把那人头都抠了下来。他想,有些编报纸的人,真是该杀,姐夫这么好,他们竟然还骂他是反动军阀,是汉奸国贼。

他真是要气死了。

而在他要气死的同时,他那位姐夫也将要气死。他生了气,还能对着报纸乱涂乱画,发泄一番,他姐夫却是有苦难言,只能大怒。

承受那怒火的人,是林子枫。

雷一鸣这个夏天,虽是人在家中坐,可部下的队伍一直没下沙场,连一直镇守在北方的陈运基都带兵南下去打洪霄九了。既是要打仗,那就少不得要耗费军火粮草,而军火粮草不能从天而降,都是要花钱去买的。别的姑且不提,单是小兵举枪一扣扳机,五毛钱就被他射出去了——五毛钱一发的子弹,还是本地兵工厂自己生产的,不是什么好货。

军饷是有限的,经了层层克扣发放下去,落到了士兵手里,就更是少得可怜。雷一鸣对于自己,是大方的,可谓挥金如土;对待部下士兵,则是另一种作风,恨不得只进不出,可到了如今,他不出不行了,便让林子枫从账房拿钱出来。林子枫拿了几次之后,再拿就拿不出来了——账房没钱了。

雷一鸣不理解账房怎么会没钱,一急之下,还拍桌踢凳地把林子枫骂了一顿。骂过之后,他面对了现实,发现账房里是没钱了——自从战事一起,他那条自南向北的烟土走私通道,便被敌军截断了。

账房没钱,别处有钱,他让林子枫马上调现款出来救急,结果林子枫出去一趟回来,带回了两尺来高的账簿。他一看对方这个架势,心就是一凉:“什么意思?别处也没钱了?”

林子枫这回十分有理:“大帅,我这一年多来只是履行了管理的职责,并没有再做新的投资。这些钱怎么用,用到了哪里,那时还都是叶春好做的主。您若是想质问,那就质问她去吧!”

雷一鸣当然不敢去质问叶春好,所以直挺挺地坐在写字台后头,他先是瞪着林子枫发呆,呆了片刻之后,他向前一伸手:“你把账本子拿过来,我自己看!”

雷一鸣平时一见数目字就犯困,可如今急了眼,竟也敢于直面账本子上的满篇小字。飞快地将账簿翻看了一遍,他没找到纰漏,又转身对着阳光,将账簿的封皮内页检查了一番——依然没破绽。

于是他把手中的账簿往林子枫身上一掷,又伸出手臂在写字台上来了个横扫千军,把一桌子的账簿全扫到了地上。林子枫在这疾风骤雨之中岿然不动:“大帅,虽然太太所做的投资,几乎全部亏损,但那家游艺场,倒的确是盈利的,我想再过个一两年,就可以回本了。”

雷一鸣一听这话,猛然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吼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我要是完了,你以为新政府还会请你继续去升官发财吗?”吼完这句,他一巴掌拍到了写字台上:“没有我,你算个狗屁!”

然后他环顾四周,末了抄起了手边的玉石镇纸,恶狠狠地砸向了林子枫。白雪峰正好推门送热茶进来,见此情形,慌忙放下热茶,上前先把林子枫推搡出去,随即转身又奔雷一鸣:“大帅息怒,子枫不对,您罚他就是了,可别气坏了身体。”

雷一鸣一脚踹上了写字台,“咣”的一声:“这个王八蛋!到了这个时候,他还看我的笑话!”

白雪峰哄孩子似的哄他:“子枫那人就是那样儿,可恨起来确实可恨,大帅别往心里去,一会儿我出去说他一顿……”

絮絮叨叨的,他总算说得雷一鸣不再尥蹶子了,而门外的林子枫抬手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心中则是挺平静。玉石镇纸没有砸到他,所以此刻他周身上下完好无损。房内,那个人的咆哮声渐渐低下去了,他静静地听着,其实是有点没听够。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女仆气喘吁吁地冲上了楼。林子枫抬头望了过去,就见这女仆一点规矩都不讲,绕过自己一头撞进房内,大声地喘出了话来:“大、大帅!太太好像是要发、发动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雷一鸣一马当先地跑出门来,抬手推开挡了路的林子枫,一溜烟地跑下楼去。

叶春好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开始感到肚子痛的。

那时她正对着皇历计算预产期,一算,她发现自己先前把日子算错了,正打算一五一十地重新数数日子,哪知未等她开始动脑筋,肚子里先有了动静。她起初还不理会,没想到那动静来得异乎寻常,不出片刻工夫,她就疼得有些不能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