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满树芳华(第2/3页)

我不会哄人,所以每当我偷挖出你藏在庭院的酒,一口气饮完后,我总会在被你发现前,先板起脸。这样你就会垮下脸,乖乖地走过来,拉着我的衣袖缠着我,求我别生气了。

我以为这次和以往一样。我狠下心,说你若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你走得那么坚决,这次真的没有回来。

我离开皇宫回了竹屋,一直一直在等你。

晨曦的阳光与火红的夕阳在我身上交错,我等得身子僵硬了,却再也见不到你。

你还记得吗……

在我随着韩子川去宫里的时候,我说治好他父亲的病就会回来。你侧着脸,凝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勺儿会……在这儿等你。

勺儿,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可你却从来没有实现过。在宫里是这样,在宫外也是这样……

日子久了,我却一直等不到你回来。

屋子里没有你的身影,我很是无助。即使习惯孤单的人,也是会寂寞的,我开始茫然地穿梭在竹林间,想着过往的一切。

我逮来了一只鹦鹉,教它学你说话。

你看它,“师父”二字学得多像。

五年里我又找过你,而你也有了新居。我在柳树下,看见你与一个少年亲密地坐在一起。江湖上传言你收了七个公子,我想你寻到了自己所要的生活,我只有落魄地回宅。

在出门之前,我亲手用竹子雕刻了许多物什,有桌子、椅子、竹筒杯,还有你的榻…… 可是,你却再也不会用它们了。

我独身一人挥霍着所剩无几的光阴,日子在寂寞里过一天少一天,这一切就像是煎熬,回忆任何的片段都会让我的身子很疼,就像被无数绵绵细针扎着,令我痛不欲生。

我学会了听竹语与风声。

其实,我过得不错,没有希望,煎熬就会少一些……

有一天,韩子川突然来了。他带来的还有你的音信,他说你在江湖号称逍闲人,字葬名华,收了七个公子。

我只是笑。我的身子越来越不行了,怕是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可是韩子川说,他能了却我的心愿,哪怕是隔了千山万水也要把你送过来,只要我死后,留下芳华木给他。

有何不可…… 我不能开口求你,他若能帮忙,我便真心报答他。

我有了盼头,死寂的心终于又活了过来……

每一日都过得很漫长,在居所前的那片竹林拾到你的时候,我很开心。

一路上你一定饱受了颠簸之苦。我抱着你进了我的房间,为你把脉,你的脉息很乱,似乎以前受了很重的内伤,不过这都不打紧,你有芳华……

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隐约留下的红色痕迹,似是欢爱的迹象。

韩子川虐待你,对你不好吗?我的勺儿,不怕不怕了…… 我会加倍地对你好,疼你宠你,抚平你内心的苦楚与伤痛。

你忘了我不要紧。你说起宫里那些我与韩子川乱七八糟的谣言,我也是笑。你称韩子川为夫君,那也不打紧。

我只要看着你,就够了。

我们一起奏琴,执手画画,带你去看漫山遍野的花,风吹起阵阵的桃花雨,在你我二人身旁飘过。我笑望着你、却看不透你的心……

什么是爱,你已爱上他人了吗?

在我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岁月里,我心满意足地抱着你,可你的目光却那么寂寞,想必你在别人怀里会更加快乐。

我该放手吗…… 可我舍不得。

我看着你忙上忙下端着药喂我喝。这一切的一切在旁人眼里或许是不值一提的,但对我来说,却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勺儿,你可知道你的公子们一直在找你。那些纸鹤不间断地从山外飞进了这片竹林,有时会落进竹屋里。我用尽一切办法阻隔他们,我只想与你多待一会儿,况且你的病还没有好,你还需要我。

我真的不想吓唬你,若是可以的话,我不会让你看到我的伤痕。那一碗碗用肉做的汤药一定是吓坏你了,不然你不会这么惊恐地望着我…… 你甚至选择逃离,从我视线中消失。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心疼我了吗?我很傻是不是……

你一定会说师父是天底下最聪慧最无所不知最无所不晓的人,可是我唯独不晓情字,不懂得你。当我看到你那些公子们的脸时,我发现我真的很傻。

我表面上很平静,却无法抑制住心里的波动,他们与我是多么相像。勺儿,你是爱我的,一直都是,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

要是真的有来世那该多好……我真想执着你的手,再也不放开了。勺儿,你可知道这一世,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来爱你。

原谅我……

当我抱着你的头,听你一遍又一遍地唤我师父,我的心都醉了,却也更加坚定了一件事。

别怨我,在你恢复记忆的时候,我不能坦白我的爱。我已经无法再照顾你了,我的年华不再,我在慢慢地老去。

这一世的情劫已经伤我很深,若是续魂重生,一定会耗去你所有的血与生命。

我已经承受不起这种悲伤,若是我重生,换来的只是你冰凉的尸骨,我愿只留你一人好好活着。

勺儿,再听我一次劝吧。

你若以死换回了我的重生,放我一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待着,我只怕是又要经历一场生离死别的痛楚与万劫不复的轮回,白白浪费了你的心血。

倘若我们之间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情爱,我愿放你自由,一辈子也不让你记挂我。

勺儿,你那么好,那么好,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有人,替我照顾你的。你或许会慢慢地忘记我,但我会在天上永远地望着你,倘若你以后听到风中传来花绽放的声音,那便是我为你而跳动的心。

勺儿……你可知道一句话:愿得韶华刹那,开得满树芳华。

“师父,你为何总叫我勺儿。”

“你以前有名字吗?”

“没有。”

他们叫我小弃儿、叫花子、乞丐,但这都不算是名字……

“那就对了,你那后面的髻梳得就像一勺柄。你不觉得这名字挺好的吗?”

他说这话时,脸上有着暖洋洋的阳光,笑得很温煦。

而我却被他的话堵得差点儿气结。他陡然笑了,一把搂着我:“你叫勺嬅。”

时隔这么久,我才懂得,勺嬅乃韶华。

愿得韶华刹那,开得满树芳华。如今韶华依旧,芳华却已故……

天际一片晚霞,宁静且轰。方华立在坟前,他的袍子很白,幻影飘渺如雾,渐渐被风吹散,他低头静静地望着我,很安静地笑。我仰着脸,遏制着内心翻涌的悲伤与凄凉,极力地睁大了眼睛,想把他再看个清楚透彻……

我与他明明只隔着一步,却已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两两相望,脉脉万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