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梦落芳华(第2/4页)

庭院徐徐有风吹过,我半倚在屋檐下的一张竹椅上,表情宁静而安详。时间过得很快。

芳华十天,便如人间小孩一年。

如今他已能穿着我旧时的衣袍,只是不喜多言,,整日蹲在草堆旁,摆弄着那些民间孩童玩的空竹,这会儿正将小物什托在手中,对着阳光眯眼望,似乎很好奇却又露出很稳重的神情。

我轻轻唤他一声,他却不答理人。我失笑,慢慢合上眼。

不知道快要死的人是不是都像我这般悠闲自得,整日很困,每天却有大把的时间缅怀以前的时光。风徐徐地吹过,轻抚着我的脸,让人昏昏欲睡,梧桐树沙沙作响就像记忆中的声音……

十几年前。

庭院里传来一阵沉闷的水声,还有吧唧声不绝于耳。梧桐树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挽着裤腿,在一个木盆里玩得正欢畅,几件白色的袍子浸在水里,被她踩得不成样子了。

“勺儿。”一声唤从里屋传来了。

女孩忙捞起搁在地上的一件小衫子,有模有样地揉搓了起来。

“原来你在这儿,为何不吭声?”那人来到小女孩身边,声音也柔了不少。 “啥事?"

“你在洗衣?"

“嗯。”她掀着眼皮望了男子一眼,那神情似乎在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这件衣袍也是你洗的?"

“师父,咱屋里每件衣袍都是我洗的。”

“可为何……你的这么整洁,而我的……”他瞅了一眼,再低头指了指自己,“就这副模样。”

哟,可不是嘛,他身上的白袍皱得,沟壑万道啊。

女孩慢悠悠地娜开了眼,小心冀翼地搓着手里的衫子,答了一句:“不知道。”

“你这脚踩的可是我的?”他好心地提醒。

“是。”

“为何用脚珠着洗?”他颇纠结地望着已成“腌莱”的衣袍。

她望着他,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的手也搓了衣袍,所以只能用脚了。”说完还看着他,煞有介事地把脚下的衣袍踩得那叫一个狠。

他神情有所触动。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过气来说:“那啥……你用脚踩着的那件衣袍由我来洗。”

“这怎么好意思。”她故意推拒。

“我来我来我来。”

于是女孩嘟着嘴不情不愿地从那木盆里跨出来,换成那神仙般的男人蹲下身,拾起袖子勤勤恳恳地埋头搓了起来。

“师父,要用力洗。”

“嗯。”

“袍子袖口处还有脏的……”

“嗯。”

“还有这儿一堆。”

“嗯。”

于是女孩仰脸望天挠挠头,踢了踢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把自己的衣袍衫子一并塞给了他,然后看着神仙搓洗衣服,躲着偷偷地笑。

从此以后屋里两个人都穿上了整洁干净的袍子。

我的嘴角微上扬,荡起了笑。

“娘……”

“娘,醒醒。”

身子被推了几下,美梦被打扰,我睁开了眼,正巧看到趴在竹榻上的小芳华,他那张十分漂亮的脸蛋凑近我:“娘在笑什么?"

“梦到了以前的旧事,所以心里很高兴。”

他一脸怯怯地望着我,把小胳膊一伸,许多张宣纸便递在了我面前,末了还很好学地问:“这是什么?"

我拿在手里翻开看,纸张很薄,兴许是放久了略有些黄色,上面的字迹却是很清楚的,不过写得七扭八歪:师父今天偷偷地把白菜苗挖了出来,换成了美人菊,所以我把他屋里的安神香换成了淫粉。

我忙换了一张,发现上面赫然写着:我发现师父也是蹲着解手,好奇怪哦。 小芳华的脸又凑了过来。我咳嗽一声,忙把这些纸收了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是我以前练字的帖子。”

他眼睛闪闪发光:“我要学,我要学。”

我笑着颔首,抱着他在榻上歇了一会儿,精神终于好点儿了。我牵着他的小手来到矮榻前,让他乖乖地坐好,然后铺上宣纸,研墨,手把手地教小家伙练字。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芳华以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医术精湛又有一身高超的武功,可现在却得从头开始学了……

据说用爱人的血哺育芳华木之后,能续魂重生,恢复记忆,可这小家伙脾性却与芳华完全不一样。

或许我能救他的命,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芳华了。

我低头,默默地摸着他的手。

他忘记了也好,起码能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才一会儿的工夫,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滴溜溜的眼睛四处乱膘,小脑袋晃来晃去,后来干脆把笔也给扔了,蹿到一旁自己玩去了。

若是从前,我定是不会知道原来芳华也有这么可爱却又耍赖的一面。

有时候我也想通了,他不学便不勉强,以后在这片竹屋里也就只有他一人了,我只想让他安安稳稳快乐地过日子。

回想起芳华曾与韩子川说的话:“勺儿天资极好,性子却懒散。她要学我便教,不学就由着她,人就一辈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曾以为他对我不上心,其实……他却想得与我一样,只要能陪在其左右不离不弃,便心满意足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么深藏于心底的爱意,我却忽略了。

世间的情,个中滋味只在于参透。

芳华不比韩子川,他不会哄人,也不刻意流露。只是当我懂时,却已经晚了……一想到这儿,心里那熟悉的疼痛又袭来了。

突然间,我膝盖上的袍子被一只小手揪住了,玩得汗汗涔涔的小家伙怯怯地问我:“娘,你身子不舒服吗?”

我讶然,掀开眼皮望着他。

他仰头,身子倚在我身边,神情有些紧张。

我失笑,摸着他的发,轻声地说:“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他却不这么认为,一双手死死地拽紧我,仿若一松懈,我就会消失。傻瓜……有你陪着,我怎么舍得离开,任何好东西都不足以吸引我。“爹是个怎么样的人?”

爹……

我低头望着他。

他眼睛睁得很大,清澈如泉,这双眸子里还不懂人间善恶。此时我坐在榻上,占

据了他全部的视线,那么清晰可见。可是以前,我却不知道他眸子为谁而痴狂。

“娘。”他怯生生地唤我。

“你爹很少言,喜欢喝我酿的酒。”

我原以为他分不清男女,后来才知道他用这种方法捉弄我。

“他医术很好却不爱救人。”

他却为了我,独自一人去了皇宫,然后音信全无。

“你爹……”我望着他精致小巧的五官,与眉宇间那分熟悉的神色,话也硬住了,“他有着仙人之姿,文韬武略,为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