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俊杰(第3/6页)

唐悯道:“哦……”除了应一声,他简直不知道该对这件事情发表什么样的看法,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话题。

温雅如悠悠道:“她从小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如果我告诉别人,谁都不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会真的狠心砍掉自己的手指头。”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平淡而悠远。

唐悯缓缓道:“她是因为想要跟别人一样正常,才会这样做的吧。”

温雅如冷冷地道:“不,她是为了讨我的喜欢才这样做的。因为我对她说,她是个怪物。”

唐悯的神情僵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温柔的唐四夫人口中,竟然会说出这样残酷的话来。这比告诉他,唐悦生来就有六指,更让他无法接受。

“你们看她沉默寡言,觉得我欺负她了吗,我是怕她将来会伤害到宝儿,会伤害到别人。替我劝大公子一句,不要靠近这个孩子,她是个不祥的人。”温雅如面上笑容也瞧不见了,默然半晌,最后道。

直到她离开书房,桌上的龙井,已经凉得彻骨。

唐四夫人一出门,就撞见书房不远处的两人,她艳艳柔柔地一笑,施施然离去了。

“好狠的心啊!”苏梦枕喃喃自语地道,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他的笑像春风乍起,立刻吹皱了一池春水,远处候着的两个侍女红着脸,窃窃私语起来。

至于唐漠,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只觉得,唐悯提及的那些,关于他的小时候,一直像是一片乌云,沉沉笼罩在他的心头。再想到唐悦黑玉一样的眼睛,他不知道,那其中是否跟他一样,蕴藏了很多的痛苦。只是他们的痛苦,到底是不同的,分不出谁深谁浅。更何况,断指的那种痛苦,若非一个人亲身经历,谁也无法清楚地了解其中的滋味。不知道,她当初到底是抱定了怎样的决心,才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如今唐漠回想,唐悦的左手侧确实有一块疤痕,大概因为当时她的年纪尚小,畸指并未成形,是以如今留下的痕迹并不引人注意。

怪物啊……唐漠在心底,叹息着。不知道唐悦听到,会有什么感想。

唐悦却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只想着,早一日练好武功,能保护娘,保护弟弟,成为娘的骄傲,如果娘高兴的话,也许会对她笑一笑。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中暮色沉沉,唐悦从石室出来,仰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此刻的天空灰蒙蒙的,连带着庭院里的红瓦、灰墙、走廊、树木,都变得灰蒙蒙一片,让人不自觉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

唐悦慢慢地走在路上,回想今天一整天,唐漠那古怪的态度,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却始终一如既往般沉默着。

她想着心事,脚下的步子不断地加快,等到发现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的时候,才惊觉早已偏离了原先要回的院落。唐家堡非常大,即便是已经熟悉了这里,一不留神还是会迷路,有过两三次这样的经历,再碰到同样的情况,唐悦也并不害怕,慢慢地发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很偏僻的西园来了。这里是那位已故的唐夫人最心爱的院子,也曾用来关押过商行舟。只是现在这里空荡荡的,连廊上的灯笼都灭了,一个守卫都没有,成了名副其实的荒园。

唐悦本来转身要走,脚步却突然顿住了,神情紧张地向后张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心里猛地一阵抽紧,难道是商行舟又回来了吗?

不消片刻,她已经听出来,那不是商行舟,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哭声是从不远处的八角亭传出来的,唐悦悄悄隐身在一株桂树后。月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亭子里,的确有两个人。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我。”那声音哀婉凄楚,似乎有说不尽的伤心事。唐悦只看到那女子长发如云,白衣胜雪,清冷的月光下,整个人显得十分单薄,仿佛来一阵大风,她就要被吹走了似的。

紫衣男子却叹息道:“婉词,你千里迢迢跟踪我来到唐家堡,就为了对我说这一句话吗?”

白衣女子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以为一个瞎子,跟着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只是要跟你说这些话吗,你……你怎么忍心……”

紫衣男子上前一步,似想要挽住那女子的手,她却灵敏得很,连退了三步,身子几乎贴在了围栏上。那男子低呼一声:“小心!”

白衣女子勉强站稳了身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的人,她喃喃地道:“可笑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眼睛虽然是瞎的,心却不瞎,今天才知道,爷爷说得没有错。”

紫衣男子沉声道:“哦,玄机老人说我什么?”

白衣女子的声音此刻都在颤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是经受了什么打击,就要摔倒一般,可那男子稳稳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扶她一把的意思,她接着说下去,“爷爷说,你虽然天资过人,武功也高,但你太过聪明,心术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说,你对我……若不是为了那本……那本《离恨经》,是瞧也不会瞧上一眼的。”

紫衣男子冷冷地道:“既然你信他,为何不去找他,反而跟着我这个恶徒?”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冷冰冰的,根本不像白日里那个风度远胜王侯的翩翩公子,浑身透着一股冷酷无情的气息。唐悦直觉这件事情离奇古怪,自己实在不该待在这里,她已经认出来,这紫衣男子,正是大哥的朋友——苏梦枕。

白衣女子微微侧过头来,似乎在辨别男子所在的准确位置,唐悦这时候才看清她的容貌,平心而论,她虽然目不能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美人,一身空谷幽兰的气质,真是令人心折。如今她苍白的面上,却满是泪水。

“爷爷已经过世了,他离开人世之前,曾经跟我打了一个赌。”

紫衣男子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他说,如果我把一本假的《离恨经》交给你,你信以为真,必然会露出真面目,到时候,我就知道你对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虽然相信你的真心,可我还是年轻气盛,还是想要证明给爷爷看,却没有想到,刚把《离恨经》交给你,你就已经消失无踪。”

苏梦枕却忽地笑了,随即转身,“既然那本《离恨经》是假的,你也证实了我是虚情假意,何必还要跟我来唐家堡,你走吧。”

那白衣女子跌跌撞撞紧走几步,“你……你就没有什么向我解释?”

“不必,信我的人,自然不需要解释。”苏梦枕淡淡地道,人已步出了亭外。

可那被称作婉词的白衣女子并不甘心,想要追过去,却被石凳绊倒,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唐悦心中惊呼,牢牢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看着苏梦枕像是抱住什么珍贵的宝贝一般,护住了那个婉词,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