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守情(第4/5页)
欧阳明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感到后悔了,但她后悔的不是得罪苏梦枕,不是为了将来可能引起谈判告吹的后果,而是她觉得自己损坏了在众人面前的美好形象,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她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九念大师开口道:“副教主,我们此行的目的,相信贵教已经知晓了。”
苏梦枕站起身,向九念大师微微施礼道:“大师,各位一路赶来风尘仆仆,教主命我接待诸位先住下,关于谈判,可以延后进行。”他对其他人不假辞色,对九念却是极为恭敬,甚至连唐悦都看得出来,九念大师在这些人中必然地位超群,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商容,对方也正向她这里看过来。唐悦偏过头去,当做没有看见,心里却在阵阵地抽痛。
正在与九念大师谈话的苏梦枕不知为何也回过头来,瞧见这一幕,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慢慢隐去不见……
唐悦恨自己为什么一步都迈不动,她忽然觉得身体无形中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制着。虽然苏梦枕没有拴着她,没有绑着她,但她却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视线之中。这种感觉很可怕。
苏梦枕的确在招待客人,他一眼也没有向这边看过。但唐悦却隐约觉得,他的注意力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没有离开过自己。于是,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与商容的眼神对视。
商容却直接走了过来,笔直地,毫不掩饰。唐悦知道现在无论是谁都不该与她说话,更何况是出身世家的商容,他可知道众目睽睽之下与她说话会有什么后果。做了这样愚蠢的事,商家以后还要怎么在武林中立足?难道他不记得,她在众人眼中,已是个背弃唐家堡、认贼为友、忘恩负义的妖女。
然而不论她怎样想,商容还是向她的方向走过来。唐悦深吸了一口气,伪装好自己,努力想要摆出一副毫无瓜葛的模样。旁边,却突然已有人大踏步走到了她的身边,抢先一步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记住,你现在的立场。”
唐悦心中一惊,望进了一双春水般的眸子里。苏梦枕!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神奇魔力,他的笑容还是那样的亲切,温和的声音如乐曲般深沉,但那双眼睛里却翻滚着多少莫测的城府,隐藏着多少的令人心惊的波诡云谲。
大厅里所有人一时都静了下来,他们的脸上十分平静,但眉眼之间那些或尴尬、或诧异、或惊讶、或鄙视的情绪,都微妙地流淌了出来。
商容上前一步道:“小悦——”
唐悦忍不住望向他,如预料般地看见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睛。
“小悦?”苏梦枕冷笑道,“商公子怎么会与我教中人这样熟稔?怕是认错人了吧。”
商容审视着眼前风度翩翩的拜月副教主,见他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却是牢牢握住唐悦的一只手,丝毫也不肯放松。
已恢复一副娇媚表情的欧阳明珠悄悄伏在母亲的肩头,像是窃窃私语,声音却恰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听得清楚,她道:“就是啊,这位虽然看起来有几分像唐姑娘,但唐姑娘的脸上哪里来这样可怕的伤口。再说,唐家堡与拜月教有血海深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怕是商公子真的认错人了吧。”
这段话看似天真,实则绵里藏针,用心险恶,若是唐悦承认自己的身份,无疑是当众承认了她背弃唐家堡,与拜月教有勾结。若是不承认,便会错过与商容相认的机会。
苏梦枕微笑着对唐悦道:“你自己告诉商公子,告诉他你不过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侍女,叫他千万不要再误会,以为你是唐家堡的大小姐。”
人群中有人贴着另外一个人的耳朵说:“人家是拜月教副教主的侍女,跟唐家堡又有什么关系了。”
商容的面色转为苍白,连心口都在微微发颤。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唐悦,表情渐渐变得隐忍。
唐悦挣脱苏梦枕的手,走出来,站在人群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即便将那道伤疤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也没有丝毫的退缩。
现在她会怎么做呢?苏梦枕眯起眼睛,嘴角迷人的微笑扩大了些。
“我不是唐悦,也不认识你,商公子。”唐悦的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决,坚决地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个后悔的机会。她只希望自己的心意能传达给商容,不要在这里,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她的身份。
商容静静看着她,他没有再开口,但眼中淡淡的疼惜之意却让苏梦枕微微皱了皱眉。苏梦枕上前一步,将手放在唐悦的肩膀上,恰好是一种胜利者的占有姿态,他的面上笑容灿烂了些,眸子里充满了兴味,口中道:“来人,安排各位去用饭。九念大师,您的斋饭我们已单独备好,恕我少陪。”
九念点点头,念了一声佛号,才道:“感谢拜月教盛情,只是我们千里迢迢而来,并不为吃饭休息,而是为了江湖能够重复宁静——”
苏梦枕淡淡笑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大师先用饭再说吧。”他年纪轻轻,说话却已有一种不容拒绝的霸气,丝毫不给九念回绝的机会。九念大师长叹了口气,只得带着众人随着侍从离去。
商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梦枕道:“怎么,商公子还有话要说?”
商容只觉得嘴巴里又苦又涩,喉结上下地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很久,他才吐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竟有些嘶哑干涩,却已是压抑到了极点,“我有话,要与这位姑娘借一步说,请副教主行个方便。”
苏梦枕感觉手下纤细的肩膀微微颤了颤,即便看不见唐悦的表情,却也知道自从那人进来以后他们的眼神就是如何的痴缠。将心中的不悦不露痕迹地掩饰起来,苏梦枕嘴角的微笑依旧,他道:“我也该去前厅陪陪客人们,既然商公子要叙旧,我又有什么不允的道理?”
他低声在唐悦耳边道:“过一会儿我就回来。”
轻轻吐出的微热气息让唐悦背后起了一层战栗感,她不敢思考苏梦枕此刻放他们单独相处的用心为何,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抗拒这样的诱惑,明知道商容很快就要成亲,就要属于别人,她内心深处贪婪地想要再多看他一眼,哪怕多说一句话,对她今后注定贫瘠的人生而言,也是一种慰藉。
苏梦枕不但离开,还带走了大厅里所有的侍从,所以真的只剩下唐悦和商容二人独处。
商容看着唐悦的面容,突然叹息了一声。
唐悦避开他注视的目光,道:“你不该来这里,更不该与我说话。”
商容一时没有察觉出她不愿连累他的心意,其实若以他素日的聪颖,怎会猜测不出。但今日他竟也变得“笨”了,连这种谁都会想到的缘由都想不起,他道:“你留下我一个人,亦是生不如死。如果要死,死在这里,反倒少了许多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