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r 06 南极过家家(第2/3页)
原来小站的北面紧靠着大海——这个小站是建立在靠近大海的一座山脚下,它的西面和北面都是大海。西面跟大海隔着六座山,北面离大海很近。
富春走到海豹洞边往下看,洞里的海水轻轻拍打着厚厚的蓝色冰洞。
他四顾茫然,抬头静静望着那座巨大的冰山。
冰山大约有十层楼那么高,龟裂的冰缝里露出湛蓝色的冰。起风了,风灌进那些湛蓝色的冰裂缝中,发出各种呜咽。富春抬腕看了看表,转身往回走去。此时,一大块冰忽然从冰山顶部崩落,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下砸来。富春听闻头上传来一声巨响,还没反应过来,又一声巨响,面前的海冰被砸破了,一排混合着冰碴和海水的汹涌大浪向他掀来。
这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如一个炮兵阵地齐齐开火般的巨响,让富春瞬间失聪。富春被强大的冲击波掀倒在地,惊恐地看到脚下的冰面噼里啪啦地迅速裂开,紧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冰山崩塌,数万立方米的冰雪倾泻而下,释放出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像是一头狂怒的怪兽张开布满白色尖牙的大嘴向富春飞奔袭来。
富春连滚带爬向陆地方向逃去。在他四周,被激起的雪和着风,瞬间让他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十平方海里一片沸腾,他感到脚下的冰面在颤抖倾斜。他拼尽全力向前爬着,看到冒出海水的冰裂缝时,就玩命跳过去。
轰!冰山第三次崩塌,它是要杀了富春。
富春哆嗦着,喘息着,像只灵巧的松鼠那样,在迅速龟裂解体的冰面上夺路而逃。身后是大约五米高的一排冰雪巨浪,其中的任何一块冰都能把他打成肉泥。脚下是零下三度的冰冷海水,只要掉下去,几分钟内就会被冻得失去知觉。
他跑向一座坚实雪堆,奋力一扑,蜷缩在雪堆后。轰的一声,一片夹杂着无数冰块的白色气雾从雪堆两侧和他的头顶上呼啸而过。瞬间,四周皆是白色,伸手不见五指。
富春蜷紧身子,躲在雪堆下。
咔嚓嚓,他的脚下再次传来一阵坚冰裂开的巨响。
“开恩啊!”他歇斯底里、惊恐万分地冲天大喊。
冰山的崩塌停止了,飞溅的冰雪纷纷落下,除了冰面开裂的声音,天地间再无声息。
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走出这座挡住死神的雪堆,望着身后一片混沌,缓缓跪下。
此时如意望着窗外。
她整天躺在床上,尽量一动不动。为了能尽快让断骨处长出骨痂,她极力克制着内心的各种煎熬。
在这个世界尽头的小屋子里,最可怕的不是寂寞,而是不知道会不会一直这么寂寞下去。正如富春跪在海冰上张着嘴望着前面,最可怕的不是山崩地裂,而是那无尽的远方。
如意静静望着那幅画着观音菩萨的挂历。如果富春死在外面,那么她也必将困死在这小屋里。每每想到此处,都会不寒而栗。她默默计算着富春离开的时间,唯一的一块表富春带走了,她的手表扔在第一次宿营的山脚下,当时没觉得一块手表有什么重要,现在才知道,时间是联系她和富春的唯一纽带。因为天不会变黑,她躺在床上,不知道究竟还有多久他才能回来。五分钟在这里变得像一小时那么长,她强迫自己睡着,可越来越冷的房间和饥饿让她难以入眠。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翻看那本《泰戈尔诗集》,从《飞鸟集》翻到《吉檀迦利》,再从《断想钩沉》翻到《新月集》。
她轻声读着那些带有夏日花香的诗句。可时间过得太慢了,她独自躺在床上,蓬头垢面,裸着下半身,鼻子里已经闻不到床下那个屎盆子的气味,她从小到大积累起来的优越感和所有尊严终于灰飞烟灭。
那些特别黑暗的东西开始爬进她的脑子,那种刻骨的颓废开始侵蚀她的心,她得吃药,可药已随着飞机的残骸沉入了数千米深的南极海。
此时富春走在回来的路上,脚步沉重,气喘吁吁。路过一个融雪的水坑,俯下身喝了几口冰冷的水。他摸出一根雪茄,放在鼻子下闻了一会儿,放了回去,打开保暖壶,把最后的一点粥喝光。
他放目四顾,辽阔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个活物,上下寰宇只有三种颜色,天的蓝,地的白,山的黑。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往回走去,觉得自己快累死了,无比渴望躺下睡一觉。
他走出海冰区,走上陆缘,这时一只企鹅的骸骨吸引了他。那是一只被贼鸥打败、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阿德利企鹅。
富春捡起骨架中的脊椎骨,闻了闻,没有什么异味。这里就是个大冰箱,有机物基本不会腐败。富春拿起一团雪,把这根企鹅的脊椎骨来回擦了擦,放进背包里。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晚上,富春回到了废弃小站,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小屋。
“你回来了。”如意撑起上半身,掩饰不住喜悦的语气。
富春感到一阵温暖,在白得晃眼的雪地里走了一天,眼睛感觉很刺痛,他揉了揉。
“怎么样?”如意问。
“北面不远是大海。”富春答。
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猜这个小站是建在一块三面环海、一面连接大陆的半岛上。现在我们只剩下东面和南面两个方向,其中之一,必然也是大海。”
富春点了点头,道:“这是好事,如果只剩下一个方向,那我们找到极光站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值得庆祝!”
“嗯!”
俩人一起望着架子上的沙丁鱼罐头。
“即便只剩下一个方向,也是茫茫一大片,也是大海捞针。”
“嗯。”
富春起身道:“我去开发电机,做晚饭了。今天有好吃的!”
“什么?”富春从包里拿出那根企鹅的脊椎骨,晃了晃,道:“新鲜的!”
如意伸手捂住嘴。
富春道:“不脏,新鲜的,我拿出去好好洗刷,晚上煮个企鹅骨头汤给你喝。补钙!”
如意干呕了一下。
富春拿着企鹅骨头出门去了。他在水坑边把骨头洗了又洗,那两只嗅觉灵敏的贼鸥又飞了过来,望着他手里的骨头。
富春心想总得想个办法抓到这两个家伙,一只红烧,一只清炖,想到此处,不禁咽了咽口水。
富春回屋,照例换了尿盆,煮了粥,外加煮了一锅企鹅骨头汤。他在汤里放了些酱油,但整碗汤还是散发出一股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