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3/3页)

“纯然,我们去白湖吧。”皇朝金眸微闪,然后渐渐闭上,“我们去白湖……”

华纯然将昏迷的皇朝搂入怀中,抚着他瘦削的面容,温柔的道:“好,我陪你去白湖。”

一滴泪却落下,滴在皇朝闭合的眼眸。

终有些“意难尽”吗?

昔泽八年八月。

朝晞帝旧疾复发,皇后陪其往南州行宫休养,大将萧涧携夫人随驾,晖王监国。

南州行宫可说是朝晞帝———这位被后世极其褒赞、论功业千古帝王中唯与始帝比肩的英主———这一生唯一一件令人费解置疑的奢侈之事。但不论当年朝臣如何反对,朝晞帝依下旨,在南州西境的这座平平无奇的荒山耗巨资挖湖建宫。

湖,御旨赐名“白湖”。

行宫,御笔亲题“白湖天宫”。

说来也是稀奇,那白湖挖成后竟是一处活泉,仅仅数日便涌出满满一湖清水,工匠再挖掘暗沟将多余的湖水排出,却又润泽了山下农田,本是任性之为,到最后却又成一善举。

这南州行宫也不类其它皇家行宫的富贵华丽,依山势而建,虽为人工却反似是天然的宫殿,简朴的天工中又蕴着素雅大方。

今夜正是月中,皓月如玉,清辉映射。

“这是白山成形的老山参,怎么样也要陛下喝一口进去。”君品玉将亲自熬好的参汤小心的递给华纯然,一边又细细叮嘱了几句。

“嗯。”华纯然接过。这些日子来,日夜侍于皇朝榻边,从不假手他人,绝艳的容颜已有些凋萎。

“陛下。”轻声唤着,御榻中的人却毫无反映,自那一日昏迷便不再有清醒,不过是赖君品玉的医术及灵药吊着一脉气息。

低首自己先喝一口参汤,然后扶起皇朝哺进去,如此反复,半个时辰后才将一碗参汤喂完。

拾起丝帕,为他拭去唇边沾染的汤法,看着那消瘦几渐不成人形的容颜,心头酸痛难当。

“好清的一湖水啊!”

蓦然,一个清若风吟的声音悠悠传来,传遍行宫内外。

华纯然手一颤,呆住了。

榻中昏迷不醒的人一动,忽然奇迹般的睁开双目。

“陛下!”华纯然惊喜的叫道。

“她来了。”那双金眸此刻灿灿生辉。

“是的。”华纯然嫣然一笑。扶他起身,为他着装。

皇朝稳稳的踩在地上,然后捧起枕畔那无瑕白玉雕成莲形的玉盆,一步一步矮健的往外走去。

华纯然含笑目送。或在他心中,那人永远是揽莲湖畔那踏花而歌临水而舞的莲华天人。

行宫内外的侍卫虽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惊起,但并未慌乱,依各就各位,只因宫门前的扫雪将军镇定的挥手令他们退下。

依山一湖,月夜下波光粼粼,倒映着宫灯如火的行宫,仿如天庭瑶宫,那临湖而立的白衣人便仿是天外来客,不沾尘埃。

一步一步接近了,这个身躯仿不似自己的,病痛全消,轻盈御风般。

素衣雪月,风华依旧。

清眸含笑,唇畔含讥。

时空仿佛倒转,依是荒山初遇的昔日。

“我来了。”

白衣迎展,黑发飘摇,仿佛是从夜空走下。

他看着她,然后,弯腰,玉盆满满一盆清水,捧到她面前,看着她。

她看着他,然后,绽颜一笑,若夜昙初开,暗香浮动,纤手浸入盆中,掬一捧清水,淋洒脸上。

“我洗了。”濯水的容颜更是清极。

他淡淡勾唇,玉盆脱手,似一朵白莲飘于湖面。

“我走了。”她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风夕。”脱口唤道,那离去的背影一顿,回首。

“这些年……”有无数的语,有无尽的意,却只得吐出这三字。

“我知道。”她灿然一笑,飘然而去。

他目送那背影隐于夜空。

“陛下,回去吧。”不知何时,华纯然已至身旁。

皇朝抬首,月色如银,霜华泻了一天一地。

“牵朕的马来。”他忽然道。

华纯然讶然却依唤侍卫牵来了御骑。

抚着骏马暗红的鬃毛,皇朝一翻身,潇洒的落于马背。

倨马眺望,山下万家灯火,远处山峦层叠,江河滔滔。

这些都在他的脚下。

“我皇朝焉能如病夫卒于病榻!”傲然一笑,豪气飞扬。

扬鞭挥马,骏马鸣跃,身影屹如山岳……然后飞起……落下……

“陛下!”无数人惊呼奔走。

“纯然。”迷离中,微微睁开眼,“如重来,一切当如是。我不悔!”

一切重来,他依会为荒山中那个张狂如风的女子动容,他依会在华都娶天下最美的公主,东旦对决时他依会射出那绝情裂心断念的一箭。

这是他的选择,无论得到什么,他不悔!

“皇朝,我也不悔的。”华纯然抱紧怀中已安然而去的人,喃喃说着。

她不悔当年落华宫中的一见钟情,不悔金华宫中点那个狂傲男子为驸马,也不悔这十年夫妻数载寂寞。

昔泽八年八月二十五日戌时,一代雄主朝晞帝崩于南州行宫。

遗言:不若病夫卒于床榻,不悔一生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