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忘川·澶书(第5/7页)
顾宁知的视线落在他们相扣的双手上,半晌,转身走出门去。
这一次南疆之行虽有辟灵丹护体,但鬼寨危险重重,她杀了七名长老后却也被围攻,只能重伤逃离。可这还不够,她要灭的,是整个鬼寨。
而且这一次她令他们伤筋动骨,他们必然会加大搜查力度,说不定很快就会找上她。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找到解决方法。
小院内的紫薇树已经光了枝丫,聂澶书正在灶前给聂骁做他爱吃的秋菜,木门却被轻轻叩响。门口的中年男子锦衣裘服,雍容华贵,聂澶书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
那是当今圣上最信赖的皇叔,景王叶溯。
他言笑晏晏地望着她:“聂姑娘,好久不见。”
她愣了片刻,嗓音沉了下去:“叶王爷,十年前我们说过不再见的。”
他仿佛没听见,踏进院内打量了一番,秋风渐起,吹开他斗篷上的玄色锦绒:“我们的确说过,但那是在你不出现在宁知眼前的前提下。”
她冷哼一声,走到灶台前忙活自己的事情:“是他自己找上门来,赶也赶不走。”
叶溯敛了神色,声音也凝重起来:“十年前的那一幕,聂姑娘应该还没忘吧?若是不想宁知痛苦一生,还望姑娘早日消失。”
她头也不回地回答:“叶王爷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消失了。”
小巷传来风铃的声音,聂骁一路哼着歌跑了进来:“娘亲,饭做好了没,我好饿……”看见院内的陌生人后,他顿在门口,偏着头问,“娘亲,这位伯伯是谁?”
叶溯本来沉着的神情在看见聂骁时突然大变,几经变换之后,嗓音微颤:“这是不是……”
“不是!”聂澶书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王爷若是没事就请离开吧,我遵守了诺言,也请王爷遵守诺言,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叶溯身形颤了颤,行至门口又回过身来,复杂的目光从聂骁的脸上扫过,沉沉道:“聂姑娘,若当年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做,很抱歉。”
她像是笑了一声,仍是那副沉静的模样:“不关你的事,那也是我期望的结果。”
聂骁趴在门口看着叶溯消失在巷口,回过头问:“娘亲,他是谁啊?”
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秋日的高远天空,嗓音放得轻轻的:“骁骁,若有一天娘亲离开了你,你要听话,知道吗?”
聂骁一瞬间紧张极了:“娘亲,你要去哪儿?”
她回过身,继续做着秋菜,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落在白瓷的坛子里。
第柒章
顾宁知在星夜里踩着秋风进入小巷时,聂澶书正拿着刀砍掉院内那棵紫薇花树。枯萎的树枝搅乱了月影,他从墙垣跳下来,问她:“为什么砍了?”
她回过身望着他,有着淡淡的情绪:“突然不喜欢,就砍了。你来做什么?”
“今日看见了一位伯父,我在想,他纡尊降贵来到这里,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双肩微微颤了一下,不动声色:“不知道,不认识。我要休息了,顾大人,请便。”
他却伸手拽住她的衣角。印象中的顾宁知,很少有这样情绪化的一面。她回身微微不解地望着他,他掏出包得精致的茶袋放到她的手上。月夜浮起淡淡的茶香,像茂密的茶树越长越大,将他们笼罩。
“这是秋茶,白日我去茶田摘的。曾经我想过,有一天我老了,做不了神捕了,还能做什么,那时候我便想要当一个茶农……”
她抽回衣角,冷声打断他:“顾大人,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盯住她的眸子,难得严肃,一字一句道:“澶书,我想和你一起。”
夜雾中,她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风吹开满地的枯叶和秋花,也吹起她墨紫的裙裾,大片紫色在凉如水的月影下漾开,像那些细密缠绕的心事,冰凉又孤寂。
良久,她的目光从遥遥夜空移到他的脸上,冷冰冰地望进他深邃的眼里:“顾宁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
他脸色一白,没有说话。
她嘴角泛出冰冷的笑意:“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讨厌?你是官,我是贼,所以我不敢造次,但是顾宁知,我真的特别不想看见你。”
他怔怔地望着她,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一丝情绪也无,她转过身,声音淡淡的:“顾大人,若你要抓捕我归案,就现在动手。如果不是,烦请你今后再也不要出现。”
凉凉月光下,他的眸色似海深邃,惨白的嘴唇张合几次,终于发出声音:“如此,多有打扰。”
他踩着满地的紫薇树枝离开,清脆的声音响在深深的夜里,直到消失在幽巷,而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几日之后,聂澶书听闻顾宁知将要和御史千金成亲的消息。听闻是景王叶溯做的媒,顾家在顾宁知很小的时候被陷害灭门,这么多年来,叶溯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
半夜,洛春风收到聂澶书的传信来到小院时,她就坐在拦腰斩断的那棵紫薇树旁喝酒。枯叶之上横七竖八地倒着酒坛,她单手扶额,衣领有些松垮,懒洋洋地望着圆月银星。
他有些生气,夺过她手中的酒:“让骁骁看见你这副样子,有样学样,看你跟谁哭去。”
她微微偏头,清冷的眸子看过来,勾起嘴角:“这一生,也就这一次了。”
他担心地俯下身去:“发生什么事了?”
她揉了揉额头站起身来,提着酒坛摇摇晃晃地朝屋内走去:“跟我来。”
聂澶书带着洛春风去了她的藏宝室,这些年她偷来的宝贝,全都藏在这里。她倚在门口,灌下一口酒,指着宝物道:“这些东西,全给你。”
洛春风一副见鬼的模样。
她闭眼轻笑了一声:“洛春风,我将骁骁拜托给你,请你帮我照顾好他,这些东西,就当是酬劳。”
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蹙起眉头:“你到底怎么了?”
她却自顾自地说着:“不用你多费心,骁骁很听话不会乱来,但他总归是个孩子,留他一人我不放心。你只需照顾他至成年,今后的路,我相信他自己能走好。”
“聂澶书!”他箍住她的双肩,怒吼出声,“你是在跟我交代后事吗?谁的孩子谁照顾,我告诉你,我不会管骁骁的!任他变成叫花子流浪儿,我绝不会多看一眼!”
她淡淡地抬头,毫不费力地拂开他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你不会的。”他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她朝他笑了笑,是淡淡的充满歉意的一个笑容:“我本不该打扰你,可是除了你,这世上我再找不到另一个人可以帮我了。”
那一夜的星光璀璨,却无论如何也照不进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