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卷 忘川·问酒(第5/6页)

被抓来的孩子都关在密不透风的石室里,里面肮脏拥挤,他们吓得瑟瑟发抖。魔教不知在里面投放了何种迷药,她开始出现幻觉,仿佛身处地狱,周围都是想将她啃食的恶鬼。

明明只是那么小的孩子,却露出利爪和尖牙,彼此厮杀起来。她也一口咬住一名男孩的肩膀,直到舌尖感受到血腥味,才受惊一样醒过来。

他却没有还手,将她拖到角落,彼此用针扎的方式保持清醒,看着那些孩子像困兽恶斗。她吓得直哭,男孩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用稚嫩又沉稳的声音安慰她。

渐渐地,死去的孩子越来越多,男孩的皮肤开始出现缺水般的干裂,令她想起书上说的干尸。可尽管这样,他仍一步不让挡在她的前面,在这样一个绝望的境地,像天神一样保护着她。

每当他渴得难受,她便划破手腕用血喂他。每当有中毒的孩子冲过来,他总是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就这样彼此依靠,竟也撑到逍遥派闯入的那天。

只有他们还活着,可以成为被炼制的尸人。

逍遥掌门带着他们逃离时,被魔教护法追至吊崖,天险之地只有一条绳桥可供通过。但必须留下一人等他们过桥之后再斩桥,否则逃不出魔教的追捕。

两个孩子之中,只能活一个。

问酒太小了,她还在迷茫中时,男孩已拔出逍遥掌门的佩剑坐在了桥头,笑着对她说:“快走吧。”

那是他此生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吊桥轰然断裂,他小小的面容隐在缭绕山雾中,怎么也看不清。

他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被杀,要么被炼作尸人。所以这么多年,每当有尸人被杀,她总会检查他们的尸体,一边祈祷着是他,一边祈祷着千万别是他。

她嗓音轻轻的,像风盘旋在他耳边:“我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一定要杀了傅瑜,为他报仇!”

他偏头,唇畔擦过她的脸颊,如沐春风的一个吻:“我陪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第柒章

问酒不知在黑暗中闯了多久,满身的伤让她疼得要命,只是那双手却没有松开过一刻。当光亮漫过眼前,她看清前方坐在青石板上的黑裙姑娘。

万千绯色的花朵在她身后徐徐绽放,她言笑晏晏地望着他们紧握的手:“师尊平生最羡慕有情人终成眷属,若叫他看见你们,必定十分开心。”

身上的伤不过是幻觉所致,问酒说明来意,黑裙姑娘思忖片刻,果真兴致勃勃地找来了可供他们对付毒尸的东西。

“这把手弩是我师父的杰作,其中暗藏九千九百九十九根金针。这里有三个按钮,分三次按下,金针会刺入你说的那个毒尸体内,封住他所有的穴位。虽不能立即杀了他,但足以令他重伤。”

告谢她之后,问酒带着弓弩马不停蹄地赶回约定之地。有了慕长风这个自小长在魔教的内应,他们对魔教的地形了如指掌,如今看来,这是一场绝不会失败的胜仗。

当问酒带着各大门派攻入山顶时,傅瑜面色阴沉地站在大殿之前,望着她身边笑意盈盈的慕长风。

“孽子,该死!”

问酒双目凛冽,持剑挡在慕长风的身前。局势一触即发,本来阴沉的傅瑜突然阴险一笑,那笑容像冰霜漫过问酒的心头,令她突兀地生出不好的预感。

慕长风将手放在她的肩头,令人心安的力量:“别怕。”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却在下一刻听见傅瑜低吟的声音。身后一阵骚动,问酒感觉到有温热的血飞溅在她的后颈,回头时,看见双眼通红的慕长风一剑砍下了身旁人的手臂。

青黑之气在他面上急速游走,狰狞得看不出本来的面貌,本该是星辰般的一双眼睛,此刻已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他身手本就厉害,此刻突然发力,不少江湖人都命丧他剑下,身后已乱作一团,问酒却仍僵在原地。

慕长风说魔教内有一具毒尸,是傅瑜最大的撒手锏,连他也没有见过。原来那具毒尸,就是他自己。

前方传来傅瑜疯狂的笑声,江湖人冲着僵硬的问酒大喊:“毒尸是他!快使用手弩!”

陪自己攻入魔教的同伴一个接一个丧生于他的剑下,而她却怎么也抬不起拿弩的手。她朝前走了两步一把握住他反转的剑刃,鲜血顷刻流下来,她轻轻地喊他的名字:“慕长风。”

而他只是木然地望着她,将剑从她掌心抽出来,带起一串飞溅的血珠,洒在她惨白的脸上。

见她迟迟不动手,江湖中人已咒骂起来,其中一人执剑冲过来抢走手弩,转瞬对准正大开杀戒的慕长风。

她撕心裂肺地惊叫一声,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挡在他的身前,细密的金针划破空气,全部刺入她的体内。她疼得发抖,死死地咬着他的肩膀,绝望又无助地哭喊。

“求求你,慕长风,求求你醒过来。”

但毒尸怎么会醒,他一掌将她打伤在地,接踵而来的金针终于还是刺入他的身体。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踉跄两步跪倒在地。当手弩第三次被按下时,问酒再次扑过去,他与她前后相拥,彼此用一半的身体承受了金针。

她断断续续地咳出鲜血,仍死死地将他抱在怀里。

傅瑜见慕长风已失去作用,趁乱逃走,而因慕长风伤亡惨重的江湖门派都面色阴沉地围过来。她紧咬雪白的嘴唇,一只手将他护在怀里,一只手握住问酒剑,竟生生从中杀出一条生路,带着昏迷的慕长风逃离。

她曾自诩为江湖正道,却没想到在爱情面前,所谓正道侠义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慕长风醒过来时,全身疼得厉害,窗前却吹来松香。这是松林之顶曾供猎户休憩的废弃小屋,他和问酒之前为躲避魔教追杀,在此地暂居过一段时日。

她端着汤药进来,落日的余晖在身后铺满整片松海,看见他时,双眼顷刻亮起来,扑到他身边。

他笑意盈盈地握住她的手,声音仍带沙哑:“问酒,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抿着嘴唇,脸颊却露出温柔的笑容:“你被傅瑜打伤昏迷后我们利用手弩制服了毒尸,傅瑜已经被我杀了。”眼睫盈上水雾,明明是啜泣的嗓音,她却仍对着他笑,“我终于报仇了。”

他轻轻地抱着她,由衷地笑出了声:“大仇得报,今后便自在逍遥,无论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她将下巴枕在他的肩头,望着窗外大片深绿的松浪,声音缥缈得像风:“是啊,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陪我。”

因慕长风伤未好,问酒便独自下山处理魔教余党的事情。走之前她在床头瓷瓶里插满不知名的花束,令整间屋子都清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