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没有伸援手,她甚至看到他唇角讥诮的笑(第2/10页)
她的嘴角慢慢扬起来,大约早就关注他了。发现他盯着自己看,颇为得意。挨在他肩头,柔软的身躯没有攻击性,呢喃道:“你看,有我给你做伴,是不是很好?”
到底是谁给谁做伴?他脸上表情奇特,很快把她推开了。下床舒展筋骨,脖子隐隐作痛,大概是睡得不好,有点扭到了。
“昨晚的事莫声张,万一太后问起来,尽量说得圆融些,别叫她跟着操心。”
“我省得。”她坐起身,听见骨骼重新接上的动静,稍一挪动,喀拉作响。昨晚和那人抗争,花了很大的力气,现在浑身疼得厉害。翻开袖子看,淤痕比昨天更严重了,心下惊惶,也没出声,把袖子放了下来。
“传太医问个脉吧。”他留意到了,边系玉带边道,“煎两剂活血的药,图个安心。”
她唔了声说:“不要紧,过两天自己会消退的。只是官家需着紧了查,一定要拿住那个人,否则我心里怕,少不得天天来叨扰你。”
她这算是威胁么?他瞥了她一眼,“你放心,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她僵着手脚穿好衣裳,要抿头,手却举不起来了。怏怏坐在床上唤人,春渥她们早在门外候着了,听了传唤进门来,给今上纳福,这才入后殿料理她。
内侍伺候他洗漱,她坐在黄铜镜前窥他,犹豫了下方道:“昨晚臣妾睡迷了,听见官家说要带我去艮岳的,还算数么?”
他仰起头,让内侍伺候他戴上方心曲领,抽空答道:“算数。”
她欢喜地笑起来,低声对春渥称赞:“嗳,官家真是好,娘说是不是?”春渥忙点头,怯怯的样子。她在她手上一压,后仰身子穿过帘幔间隙和他说话,“官家定个日子,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道:“这两日忙,再过几天吧!”说完抖了抖袍角,转身出了柔仪殿。
春渥心惊胆战,颤着手来捋她胳膊,看见这样一副惨况,揉心揉肺地泛起了泪光,“这可怎么好……怨我病得不是时候。”
秾华知道她自责,待要安抚她,外面黄门呵腰通传,说太后得知了消息,往福宁宫来了。
众人匆忙替她梳妆起来,换了衣裳绾发,收拾停当出门迎接,太后已经上了阶陛。
“官家可曾下令捉拿?”太后脸色不豫,沉声道,“宫掖之中竟能混入这样的不法之徒,可见平日禁军管辖松散。着人好好彻查,这还了得,我听见了心头火起,宫中尽是女眷,有个闪失,岂不丢尽了官家脸面!”
秾华忙道:“官家已经命诸班直查探了,不久便会有消息的。孃孃稍安勿躁,禁中娘子们都看着呢,声张起来怕闹得人心惶惶。”
太后打量她脸色,凝眉道:“我闹得半夜没睡着,原想招你去我那里的,后来听说你来了福宁宫,倒也好,在官家身边尽可以放心了。如何?昨晚吓着了吧?”
她笑了笑,扶她坐下道:“是吓了一跳,好在外间人来得快,没什么大碍。只可惜被他逃脱了,不过经此一事,料他不敢再来了。金吾卫在城中查探,拿住了便可高枕无忧。”
太后长长叹了口气,“真叫人不放心,一天没有说法,一天提心吊胆。禁中多少年没出乱子了,太平久了,倒生出这等妖孽来,岂不可笑么。”
秾华应个是,身后黄门敬茶来,她扭身去端,没想到牵连了腰背,禁不住啊地一声。太后吃一惊,见她表情痛苦,站起来问怎么了。她又不好说和鬼面人搏斗半天伤了筋骨,便闪烁其词推说没什么大碍。
太后看她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脸上漾开了大大的笑容,端起茶盏抿了口,低声道:“小夫妻情热是好的,但也要保重身子。官家若不知节制,你要多劝慰些,毕竟……来日方长嘛。”
秾华听了不知该怎么解释,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怏怏飞红了脸。
自那天鬼面人事件起,秾华便一直在宫中静养,心里倒是不害怕了,身上那点暗伤也渐渐复原。今上下令三日内破案,三日后果然传来了消息,说贼人被拿住了,是以前东宫的一个内侍高班。
宫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别人看来不过是起寻常案子,有人兴风作浪,拿住祸首正法,事情便过去了。可在秾华看来总觉得有点蹊跷,那个高班侍奉云观多年,难道是为旧主鸣不平,才几次三番挑衅她么?说得通,但似乎又说不通。其实最直接的是当面质问他,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据说捉拿的时候极力反抗,被金吾卫射杀在墙垣之下。反正事情过去了,大局稳住了,人心也不动荡,禁庭岁月还和从前一样。
崔竹筳进宫好几日,一直没有机会和他见面。后宫宫眷不能随意与官员往来,但崔直学是她授业恩师,官家知道,太后也知道。加上她身份不同于寻常妃嫔,偶尔召见,并没有什么不妥。
大大方方将他请来,赐坐、看茶,秾华在上首和煦问他,“先生入天章阁数日,一切可还习惯?”
崔竹筳站起身揖手回话,“托圣人的福,臣一切都好。”
因边上有众多宫婢和内侍随近伺候,好些话要避讳,只得循规蹈矩按常理来。横竖进了宫掖,亲也变得不亲了。远兜远转敲边鼓,还需长话短说。逗留的时候久了,别人嘴上不言语,暗中难免腹诽。毕竟已经嫁作人妇,又贵为国母,多少双眼睛盯着,做出不好的例子来,以后难以治下。
她微颔首,“自建安一别也有月余了,我未曾想到先生会来大钺。在闺中时常蒙先生教诲,如今先生在天章阁,我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要讨先生的主意。”
这些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崔竹筳笑道:“圣人客气了,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定当知无不言。”顿了下,状似无意提起,“臣前两日听说有人入庆宁宫作乱,着实吓了一跳。好在如今案子水落石出了,贼人也已处决……”他向上看她神色,迂回道,“但圣人还需提防,禁庭之中人员庞杂,以静制动反倒更好。自圣人开蒙起,臣就常说一句话,善察者明,慎思者谋。变则安,不变则危,圣人可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他的话立意也很明确,她未入大钺时满脑子的仇恨,父亲过世又失去云观,她觉得活在人间没有了指望。可现在到了这里,离她最初的设想越来越近时,却更应该审时度势了。一根肠子通到底,真举着大刀杀人,显然不合时宜。他说以静制动,那就是说暂且未逢好时机,还需再忍耐。
她望向他的眼睛,崔竹筳是智者,智者达观,一道目光也能给与她力量。她沉淀下来,沉吟道:“先生的教诲我一直谨记在心,从未敢忘。那么依先生的意思,那个鬼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