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我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点,消耗完了就应该分开(第3/8页)
她越是平静,他越觉得无望,“这件事,我早晚会给你一个交代。”他慢慢靠过来,眼神哀伤。他说,“皇后……秾华,我一直叫你皇后,哪怕颁布了废后诏书,你还是我的皇后。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即便我们之间误会重重,我也从未停止爱你。我虽是皇帝,同样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请你体谅我。我攻打绥国是大势所趋,我不动,敌则动,难道你愿意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过动荡的日子,让我们的子孙去应对战争么?”
他将手压在她手上,她万分的反感,无奈推不开他。他简直有些无赖地靠上来,强行抱住她,然后一手在她背上轻拍,尽他最大的努力喋喋安抚,“别急……别急……乳娘没有了,你还有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我们重新开始。明天天一亮你就跟我回宫,跟我回柔仪殿,我们一心一意过日子,好不好?”
他又在勾勒美丽的画卷,在她痛失春渥以后。难道春渥的死是为了换来她重回禁中么?她似笑非笑望着他,“我跟你住在前朝?你不怕太后杀来?不怕被言官的唾沫淹死么?”
他是横了心,发生这么多事,他开始反思。她在瑶华宫并不安全,天上地下,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匿她了。所以不如回他身边来,他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他用力拢了她的肩,“交给我,一切有我。你只要安安稳稳的,我心里就有底了。”
她唇角绽开讥诮的花,“以什么名分留在柔仪殿?是皇后?静妃?还是悟真?”
他脸色微变,“暂时要委屈你……”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情绪,看看这男人无耻的嘴脸,江山美人一样都不愿意放弃,天下的好事全被他一人占尽了。
既这么,就先装作屈从吧!宫里是不能回的,稳住了他,让他将班直撤走,这样她和金姑子她们才好顺利逃脱。要长途跋涉,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车马干粮都需要筹备。欲争取时间,就必须同他周旋。
邀宠谄媚是她的强项,不需要说话,抬起两臂扣住他的腰,就足够了。
他简直受宠若惊,原来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难以挽回。相处那么久,他知道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还念着她的好,曾经她愿意替他挡刀……他忽然惊觉,为什么他一直怀疑她,明明她很早以前就用行动证明了。
他心头抽搐,抱着她,眼圈不由发红。感谢她还愿意给他机会,他已经多久没有同她这样亲密了?她不在身边,他觉得自己是半空的。有时候忙起来整日整夜不睡,可是总有踏进柔仪殿的时候。回到那个共同生活过三天的地方,才知道从未忘记过。
他颤抖着,用尽所有的力气抱她,“皇后……皇后……”然后听见她低低应了声官家。
她让开一些,腾出位置来,“上床吧,冻了这半天。”
他很快蹬了乌舄挨在她身旁,仔细看她的脸,将她的手合在掌中,“我会命人好好安葬乳娘的,以后她的儿孙也会尽量优恤,凡有能力者可以入朝为官,你看这样好不好?”
她点头道好,“我是乳娘一手带大的,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她死了,比割我的肉还叫我痛,所以一时气冲了头,对你大呼小叫,还打了你……”
她突然转变了态度,难免令人惶惑,但他不想怀疑,甚至已经替她想好了原因。其实她本就是个简单纯粹的人,只是近来太多的事,让她疲于应对罢了。人到了穷途末路,反而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没有了乳娘,没有了亲人,除了他,还有谁能够依靠?
或许是不得已的屈服,心里再不情愿,总要活下去。他不在乎她对他的感情是不是已经不如从前了,只要能够在一起,她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只是提起先前挨打,他多少有些尴尬,说不要紧的,替她将枕头摆好,“躺下罢,背上别受寒。”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她已经分辨不清了。她在安乐窝里长大,因为没有母亲,爹爹对她加倍的宠爱,她不知人间疾苦。入了禁庭的几个月,一次次经历各种各样的困难,她开始学着自我保护,有半点异动,立刻就要武装起自己。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她没有机会慢慢成长,一切都要快,赶快学会忍耐、赶快学会周旋、赶快学会算计……她现在的确是恨他,就算乳娘真是被假冒的御龙直带走的,也与他难脱干系。为什么汴梁城里有人敢冒充皇帝亲军?就是因为有他的庇佑,有恃无恐。当权者一旦失了公允,她还怎么去相信他?也许他必须委曲求全,所以要求她即便死了最亲的人,也要同他一样隐忍。她做不到怎么办?迁怒他,恨他,同时又觉得难过。跳出这场纷争,冷静下来发现,终还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某个触摸不到的角落里孤零零地燃烧。
她闭了闭眼,霎去眼里的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打疼你了么?”
他说不疼,努力装作无所谓,嘴角却扭曲起来。有时候强硬对强硬,反倒可以挺直了脊梁。一旦受到安抚,铮铮铁骨会转变成委屈倾泻而出。二十三年的人生,他也是从艰难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有今日都靠他自己咬牙奋进。他算不上守成之君,先帝交到他手里的本就是一副烂摊子,是他咬紧了牙关把局势扭转过来的。然而政务上可以披荆斩棘,感情上有致命的缺陷。他缺少了同龄人的圆滑和世故,和秾华是他的第一次。她曾经自诩经验丰富,不止一次地嘲笑他,可是他却觉得很好。确实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至少他专一,他全心全力地回馈她了。
他活了二十三年,从来没有哭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记得太傅的话。谁知遇到她,一切都变了。她给他快乐,也给他伤痛。想起那次同游延福宫,渗透进肌理里的美好,恍如隔世。以前越幸福,对比之下现在就越觉得痛楚。不想让她看见他窝囊的样子,他别过头说:“我不怪你,别放在心上。的确是我不好,我这阵子忙于前朝,好多事情忽略了。我以为你离开禁中对别人没了威胁,暂时可以确保安全,可是出了苗内人这件事,莫说你,连我也恨我自己。”
她不接他的话,慢慢把手挪下去,横穿过他的胸膛,“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
他算了算,“三十七天了,从香珠那件事起。”
她把脸枕在他肩头,轻声说:“才三十七天,我以为好几个月了……”
他给她拥了拥颈间的被子,愧怍道:“是我失策了,让你忍受了这么久。”
她的手握起来,紧紧攥住了他的中衣,“事情到了今天这地步,彼此都有错。我曾经希望你不要攻打大绥,三国鼎立的局面也不要改变,我们两个好好的。”她苦笑了下,“这样也许很不长进,可我真是这么想的。我不如你懂得居安思危,我只图眼前,奢望着至少三十年内我们之间没有芥蒂,没有立场上的冲突。我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说,女孩子不需要滔天的权力,只要身正心正,将来找个疼爱自己的好郎君,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就是福气。我一直记着爹爹的话,甚至和你成亲啦、相爱啦,我也是朝着爹爹给我设想的未来努力。可惜后来发现他说得不对,他的话只适用于民间,入了禁庭若还遵循,只有死路一条。可我实在是学不会?所以不打算回宫了,想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