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展身手(上)(第3/5页)
“是汉人。奴婢被卖到大漠时就已经怀着她。”
楚言很想问个究竟,到底克制住了好奇心,沉吟片刻:“你把她带到我这儿来,让我看看,再做道理。”
这就等于是答应了。韦芝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欢喜得又落下泪来,忙忙地磕头谢恩。
楚言也不拦她,却问:“你,不想同你女儿一起走么?”无非是要想个说法打动阿格策望日朗出面,带一个走和带两个走没区别。看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多年,倒是不想把她们分开。
韦芝华红着眼摇摇头:“我还有一个儿子,刚两岁,是和现在这位主人生的。主人的大儿子粗笨愚莽,对这个小儿子倒很上心。看在儿子的份上,对我还好。”
楚言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先去吧,想个法子把你女儿带到我这儿来。”唤来阿依古丽,命她叫个人陪着韦芝华回去。
待到帐内只剩她们两个,惠芬低声埋怨:“公主这事做得鲁莽了一些。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公主!不知多少人想在公主身边埋颗钉子呢。我看这个韦芝华是个有心计的,又给她那个主人生了儿子,万一——”
楚言安慰说:“她再怎样有心眼,她女儿也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咱们这么大的人,还能被一个孩子给吓住了?当真别有用心,日后少不得要落下蛛丝马迹,到时候,我自有办法,不会叫她讨了好去。难得在漠西见到一个同种同族的人,又是这么一个境遇,怎么忍心不帮?买一个女奴也不是什么难事。”
惠芬知她心意已决,心下也为韦芝华的遭遇恻然,便不再多言。
阿依古丽拿了油灯近来点燃,惠芬自去预备晚饭。
楚言和衣靠在榻上,闭目假寐。阿依古丽不敢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时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当为王者香的猗兰,深陷于泥沼,与众草为伍尚且不能——韦芝华母女的不幸勾起了楚言的感慨。
回想起来,有关《猗兰操》的来历故事,还是四阿哥讲给她听的。说起《猗兰操》琴谱已然流失不可寻,四阿哥似是颇为遗憾。
他本是随意闲谈,可她惦记起文字狱,暗暗讥讽道:“从来的当权者,嫌文人不顺他心意,把人关起来不算,还要把书全找来烧了。点把火烧书容易,也不知多少好东西就是这么给烧没了的,后世的人再怎么惋惜也无处寻。可算央及子孙的第一事。”
说得四阿哥沉下脸,盯了他好一会儿,难得倒是没发脾气,闷了一会儿,还拨弹着琴弦吟了韩愈的《猗兰操》辞。
还有那回,她帮着何七种兰花。胤禩路过看见,笑了笑没说什么,回头画了一张《种兰花图》请她评点。
画上那旗装女子,眉目有几分像她,纤柔娉婷,扶着花锄,姿态闲适。她故意摇着头:“你这画,要是仕女图,我就不说什么了。要说种兰花,这画中人哪有点干力气活的意思?腰不弯,腿不屈,十指不沾泥,监工还差不多。”
他笑着辩解说:“理虽如此,美人种兰花,总不能与圃翁种兰花一样,画得优美雅致一些才好。”
她故作惊讶:“你不知美人与圃翁一样,也要上茅房,也会闹肚子?赶明儿,你画一张《美人闹肚子图》给我看看,美人怎么就优美雅致了?”
他喷笑出声,指着她的鼻子笑骂:“罢了,与你这村姑说不通。”
很多事,不管当初发生的时候,怀的是怎样的心情,数年以后的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温馨亲切。那般压抑的皇宫,人人自危,小心谨慎,她还能这样张扬个性,除了天生迟钝,大概也是那些人宠出来的。
又想到最后一封信里,胤禩提到侍妾有孕。算算日子,顺利的话,那孩子比她的小上一些。希望是个男孩,平安降生,解决他无子的问题。现在,正是他人生的顶峰,春风得意。她只望他这样的日子多一日是一日,厄运的开始晚一天是一天。
想起这两个人,也就不由得想起他们已知的不可改变的未来,自己难以预测的前途。
感觉小家伙动了动,似乎传染了她的不安,楚言低下头轻声安抚:“不怕,有妈妈在。”
阿依古丽走进来报说韦芝华母女来了。
见到那个小姑娘,楚言立刻明白韦芝华担忧的原因。
八岁的女孩,衣服破旧但是干净,额头上有一道旧伤痕,但无损清丽,身体有些瘦弱,却有一股出尘的气质,眼神是不符合年纪的沉静淡然,仿佛八岁的人生已经历经无数看破尘世。下等粗俗的男人不能欣赏这气质的美丽,却很喜欢折辱这份气质。也不知有多少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她,等着她再长大一点,再长开一点。再晚两三年,她只怕就要被推下无底的深渊。
转而看向韦芝华,她的身上隐隐还有一些与女儿酷似的美丽,想必这些年为了保护女儿,她吃了不少额外的苦楚。随着她的美貌被苦难渐渐磨去,女儿的美丽日渐引人注意,她将再也无法将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蹂躏侮辱。
“你会唱歌吗?唱一首童谣吧。”
韦芝华连忙推了推发愣的女儿。小姑娘轻轻唱了起来。
楚言微笑起来:“我有些饿了。阿依古丽,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告诉王子,我等他共进晚餐。”
阿格策望日朗瞟了一眼帐篷里多出来的小丫头,也不说什么,等着楚言来告诉他。
楚言却忍住了,只同他说些天气行程的话题,直到用完晚饭,喝茶的时候,才对小姑娘笑了笑:“你的歌唱得很好。再唱一首,让王子也听听。”
小丫头在帐篷当中站了一顿饭的功夫,上菜倒茶递水回话的人从她身边来来去去,紧张拘谨是免不了的。她低着头,努力把自己缩得小些,碰到有人端着东西从她身边经过,会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旁让一让。一肚子的疑问彷徨,却一声不吭地忍耐着,等待着,听到命令,她躬了躬身,打开嗓子。
楚言笑道:“垂着头,把喉咙都憋住了,可怎么唱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