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爱(第5/6页)
任何的身外之物,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生无可恋。
此一生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从此他真的是孤独一人,了无所挂,如同行尸。
不知在雪里站了多久。
身上都已经积满了白霜,他刚动了动手指,忽然一双手用力地从后环住了他的腰。
大衣茸厚,背后的人的心跳却透过衣料,清清楚楚地与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合为一拍。
封卓伦微微低下头,最最熟悉的细长白的手指贴在他的心口处、紧紧的。
“我在。”容滋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在他耳里近乎不真实,像在梦境里。
他一动不动。
她这时从后缓缓绕到他胸前,刚刚一路下飞机疾跑而来,她一张脸已经冻得发白,她仰头看着他,目光微微有些发颤。
“我妈妈,去世了。”他看着她的脸庞,机械地开口。
“我知道。”她看到他下巴上渗着血的伤口,蹙了蹙眉,慢慢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伤口。
“她生前……我最后跟她说的一句话,是恨她。”他的目光寡淡如落在肩头的薄雪,没有一丝温度,“我说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人就是她。”
“是她自己甘愿做罗豪季永不见天日的情人,是她选择呆在那栋虚假的房子里生活一辈子,是她把我带进那个家,让我承受那一切的。”他声调不起一丝波澜,“我怎么能不恨她?”
容滋涵听得心口像撕裂一般,几乎不忍看他的脸。
他没有再说话。
雪越下越大,她感觉到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指上滴上了一滴水渍。
她手指颤了颤,将目光移向他的脸庞。
谁知他根本没有给她机会看到她的脸,伸出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扣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任由他用发疼的力气抱着自己,感觉到他将脸庞紧紧靠在她的发间,感觉到她的发一点一点被浸湿。
如幕剧般的大雪里,他伏在她耳边开口,“为什么回来。”
容滋涵靠在他颈边,眼眶通红,她双手抱住他的脖颈,抿住唇没有说话。
“像我这样对自己亲生母亲的人,像我这样没有任何能力可以保护你、甚至把你推给别人的人,容滋涵,你疯了是不是?”他近乎绝望地痛声。
“……我比你更贱,可以吗?”她终于绽开一个从未有过的、几乎绝美的笑容,眼眶里流下了眼泪,“是我想陪在你身边、是我想坚持,可以吗?”
你一无所有、身无一物,至亲的人离你而去,有血缘的人将你视若蝼蚁,你一次次放弃我,最后亲手将我推开,不是因为你怯懦、不是因为你无情。
一个人的爱能疯狂到什么地步?
我现在才知道,是疯狂到用自己一无所有来刺痛对方、成全对方的钟意如愿。
被一个人深爱着会坚强。
而我深爱着你,我会勇敢。
I have you,that’s all I need.
他只有她了。
这个骄傲、孤独的男人,小半生生活在动荡之中,没有安全感、没有被真心相待地包容过、没有一刻脚踏实地能够真正去做什么。
浴室里蒸腾的是白辘辘的湿气,镜子上已经完全铺盖上了水雾,浴霸的灯光打得极亮,一分一毫都看得清晰。
“对不起。”
他吻住她的眼睛,低哑的嗓音有些发颤。
说完这三个字,他没有再说,只是嘴唇流连往下,吻住了她的嘴唇。
深吻,辗转地吻。
对不起曾经说过那么多伤你入骨的话,对不起一次次用力刺伤你,对不起逼迫你竖起身上的刺。
对不起,对不起说不配你的爱,对不起你的勇敢和坚强。
容滋涵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动了动唇,只是伸出手慢慢抱紧了他的腰。
他对她说过两次抱歉。
第一次、是他在A市,1500公里的无线电波里他让她彻底心灰意冷、轻松地摧毁了她、让她此生再也没办法去爱上任何一个人。
而现在,是第二次。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更紧地抱住了他,眼角一闪而过一丝泪渍。
哪怕是抱歉,却没有人比她更懂。
她没有办法去放任一个疯子独自活着,她只知道如果要摧毁、如果要下地狱,她宁愿从此万劫不复,宁愿再无光亮。
失去所有,她也只甘愿去陪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容滋涵睡得不是很熟。
口干舌燥从梦里一下子惊醒,房间里漆黑一片。
她这时闭着眼睛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一下子就醒得更透了些。
他不在身边。
她皱了皱眉,立刻撑着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一切光源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一片,悄声无息的。
她竟觉得从心底里有些害怕,一下子就从床上翻了起来,抖着手开始穿衣服,飞快地披上了外套。
大口喘着气跑出了酒店,她脑中乱哄哄的一片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去触碰,目光里是寂静的街道,什么人都没有。
容滋涵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了几步,觉得凉意从脚尖蔓延上来,她掐着手心逼迫自己身体不要发颤。
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害怕、惊慌……她竟觉得自己越来越软弱,从前都能控制得分分好的负面情绪,全部都喷涌而出,完全收拢不住。
他会在哪里?
即使她做到这般,他还是选择离开她、放弃她了么。
封卓伦抱着容滋涵洗完澡后她已经睡熟了。
他将她抱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这时穿上了衣服,打开酒店里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罗家的人几乎已经从医院撤离,按照这个时候的程序,应该开始筹备落葬的手续,去世已故的人都停放在停尸间,罗家却只留了两三个黑衣男人把手。
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看着这个场景冷笑了笑。
倒是真的没想到,罗豪季现在连表面做一做的风格都取消了么?按照他往常的样子,如果是这样深爱的情人去世,不应该在医院门口守一天一夜以表自己的真心么?
那两个男人看到他时一愣,下意识地想举枪、另一个想拿出电话打给罗曲赫,他勾了勾唇看着他们开口道,“我能对着死人做什么?让开。”
为首的那个男人顿了顿,皱着眉看了眼停尸房再回过头来看他,半响,与同伴相视一眼、让开了路。
封卓伦脸庞上没什么表情,这时伸手转开了停尸间的门,提步走了进去。
天际渐渐变得蒙蒙亮,地板上横七竖八散落了几根烟蒂。
容滋涵从楼底几步踩着楼梯跑上来看到他时,一下子就顿在了原地。
晨光从通道旁的窗玻璃里投射进来,披落在他身上,他坐在地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神情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