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第3/4页)

尽管何韵致一眼看得到她们的衣服被汗水打湿,正无力靠着丫鬟。

六宫妃嫔们面面相觑,褪去了最初的惊慌与迷茫后,悲忧的眼神下,有什么在破土欲出。

她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没有皇帝,没有太后,没有满朝文武,没有可依赖的父兄,如今外面发生了兵变,却只能由她们来面对,无论何等失措,也必须马上拿出决定。

这太可怕了。攸关生死,放目四顾,却再没有能够依靠的人。她们生于闺阁,养于后宫,大事都是父兄拿主意,她们哪里做过什么决定?

呆了片刻,忽然有人哭出来:“我家里也不知怎样了,太后娘娘和德妃娘娘究竟如何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哪!”

“别哭了!还嫌不够乱!”坐在前席的钱持盈回头斥道。昭仪娘娘绝少这样严肃,一时间所有人愣了一下,倒没心思为她感到意外。被她训斥,那个哭的人便抽抽噎噎不敢再出声。

钱持盈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一片空白,慌了手脚。可她不能表现出慌乱的模样,她是九嫔之首,该以身作则;更何况她是九星,无论如何也要把气势撑住了。

可还是冒出了冷汗,她心中不断默念着,要冷静,要冷静……以前曹皇后经常教训她遇事容易慌乱,要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抽泣的宫嫔虽然噤了声,然而恐慌悲戚的情绪,依旧无声蔓延。郑丽妃想到太后和谢令鸢二人生死未卜,一时怔然,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心头空空的,没忍住眼睛也红了。

林昭媛一直呆坐着,低头一语不发,神色已很难看。她和谢令鸢不对付了半辈子,却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刚有了朋友的好感和默契,那层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坚冰似将融化,谢令鸢就出了事。

除了茫然,和不知哪里丝丝绕绕缠上心头的伤感,心中剩下的,全是对那些兵变世家的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后快!

“别哭了,别害怕。”她声音不大地重复了几遍,想起自己还有大司命的巫术,若是兵变挡不住,守军败退,能以此暂时帮谢令鸢守住皇宫也好。

她暗自捏了个诀,还未尝试,胸口却兀的传来一阵剧痛。

她险些脱力,软坐在席上。看来上次在煌州边界,遇到睿王爷和萧雅治的时候,她被少司命封了巫术,迄今也未能解封。

她叹出口气,心头乱绪如麻。

一屋子人有沉默的,有焦躁的,有偷哭的,有叹气的,有吓傻的,有自言自语的……形形色-色,好一卷百态人生。何韵致坐在主位上,有些头疼,任她们惊惶无措去了。

她心里盘算着,内城现在应该剩了哪些人,可以为她所用。

除了宫里的妃嫔外,内城还有文武大臣的家眷,全是老幼妇孺。一旦城破,必沦为人质,下场凄惨,所以,眼下他们应该算是一条心的。

她思绪逐渐清晰——那些文武大臣,总不可能都死了,估计正陷入一场进退不得的局面,双方角力,等待平衡的打破,来自天意的审判。

世家,部曲,陈留王,突如其来的兵变……朝臣,家眷,后宫,可以利用的兵力。

她做出了判断。无论堂姑姑与谢令鸢遭遇了什么,如今是否平安,她的担心都是无用的。她能做的,就是争取机会,创造有利的局面,尽快在这场角力中,打破平衡。

这是自保,也是救整个长安,救动荡时局。

何贵妃是何太后的侄女,是整个宫里地位最高的人,阖宫上下所有妃嫔,自然都将她当做了主心骨。钱昭仪也终于冷静下来,问道:“贵妃娘娘,眼下该如何办,可有示下?”

何韵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印象中,这个昭仪向来唯诺胆小,且是曹皇后一党,历来同她重华殿不和。

没想到这紧要关头下,第一个站出来,帮她主持局面的人,竟然是钱持盈,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又生出些微妙的欣慰。

她冲钱持盈点头,目光落在众人身上,无声地让她们恢复了安静。

“城外兵变,只有两种结果。其一,他们兵败;其二,他们进城。”

“所以对我们来说,也只有两个做法。其一,开城归顺;其二,誓死对抗。这两个做法都是豪赌,并非万无一失。运气好,我们有可能平安无事;运气坏,也有可能……受乱军之辱。”

她们都是门第出身的娇女,养在宫中难免心气高,有人听到“受乱军之辱”几个字,当场就有些受不了,摇摇欲坠。

“若是那样,污了门庭,我还不如一早死了!”

“你别死啊死的挂在嘴上,都这样了,真不吉利!”有人赶紧阻止。

“贵妃娘娘,您汝宁侯府上战功彪炳……您可得知会他们,救救咱们……”

何韵致扬声打断她们:“我们若不想落到那个地步,就得打起精神,不能幻想太后或陛下或者别的谁,回来救咱们!要设法守住内城,与外面取得联系,求得援兵。”

她的决定是不开门,不弃城。然而一旦失败,她明白,自己会比所有人更惨——她是汝宁侯何汝岱的嫡长孙女,何家这些年跋扈,没少了得罪那些人。

如今不止她,何家也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朝夕间便是覆亡。

她当然可以举家归顺叛臣,但无论如何,实在低不下这个头,忍不下这口气。

何家人都要强,要面子。

殿外传来通报,禁卫统领罗守准被传唤了过来。他卸了刀,进殿之后不自在地行了军礼,这是第一次进入后宫之地,头也不敢抬,他将马校尉等人的所见所闻,都一一禀报。

听到参与兵变的有十多个大小世家,以及那些名字之后,何韵致几乎推出了前因后果。

这是撕破脸了,那些世家本身有反意,直到今天在南郊,估计是被何太后用刀架了脖子,狗急跳墙,仓促之下兵变。

她的心中不由燃起一丝希望。南郊没传回信,说明局面还在僵持中。那些乱臣贼子妄图以兵变,挟持整个内城作为人质。

既然如此,更不能让他们得手,决不能变成人质,拖累了太后和德妃!

“那个……兵变的人里头有蕲州高家是吗?”群中,忽然有人出声。何韵致循声望去,是崔充容,她不确定地道,“兵部尚书高邈是我表姐的姑丈,兴许……我向他们求情,咱姐妹们还能得救……”

其他妃嫔被提醒,也恍然,纷纷想起了自己的家族势力。

“说起来,乐平赵氏的二爷赵铎,是我祖父的门生,大概会看情面放过我们……”

“丰城伯的妻舅,是我外祖父的袍泽,私交甚笃!”

她们目光发亮,仿佛迎来了转机,充满期冀,可不免又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