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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为了去欧洲而嫁给费云帆吗?”他问。
我皱皱眉头,是吗?或者是的。我把头靠在窗棂上,机械化的数着那些珠子。
“这不关你的事,对不对?”我说。
他走近我。
“你别当傻瓜!”他叫着,伸手按在我肩上。“你拿你的终身来开玩笑吗?你少糊涂!他是个什么人?有过妻子,有过情妇,有过最坏的纪录,你居然要去嫁给他!你的头脑呢?你的理智呢?你的……”
我摔开了他的手,怒声说:
“住口!”
他停止了,瞪着我。
“别在我面前说他一个字的坏话,”我警告的、低沉的说:“也别再管我任何的事情,知道吗?楚濂?我要嫁给费云帆,我已经决定嫁给他,这就和你要娶绿萍一样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你再怎么说也没有用,知道了吗?我亲爱的姐夫?”
他咬紧牙,瞪着眼看我,他眼底冒着火,他的声音气得发抖:
“你变了,紫菱,”他说:“你变了!变得残忍,变得无情,变得没有思想和头脑!”
“你要知道更清楚的事实吗?”我冷然的说:“我是变了,变成熟了,变冷静了,变清醒了!我想,我已经爱上了费云帆,他是个漂亮的、风趣的、有情趣又有吸引力的男人!我并不是为了你娶绿萍而嫁他,我是为了我自己而嫁他,你懂吗?”
他重重的喘气。
“再要说下去,”他说:“你会说你从没有爱过我!对吗?”
“哈!”我冷笑。“现在来谈这种陈年老帐,岂不滑稽?再过三天,你就要走上结婚礼堂了,一个月后的现在,我大概正在巴黎的红磨坊中喝香槟!我们已经在两个世界里了。爱?爱是什么东西?你看过世界上有永不改变的爱情吗?我告诉你,我和你的那一段早就连痕迹都没有了!我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很好!”他的脸色铁青,转身就向屋外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恭喜你的成熟、冷静、和清醒!再有,”他站在门口,恶狠狠的望着我:“更该要恭喜的,是你找到了一个有钱的阔丈夫!可以带你到巴黎的红磨坊中去喝香槟!”
他打开门,冲了出去,砰然一声把门阖拢。我呆呆的站在那儿,呆呆的看着那房门,心中一阵剧烈的抽痛之后,剩下的就是一片空茫,和一片迷乱。我还来不及移动身子,房门又开了,他挺直的站在门口,他脸上的愤怒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切的悲哀和刻骨的痛楚。他凝视我,凄凉的、温柔的说:
“有什么用呢?紫菱?我们彼此说了这么多残忍的话,难道就能让我们遗忘了对方吗?我是永不会忘记你的,随你怎么说,我永不会忘记你!至于你呢?你就真能忘记了我吗?”
他摇摇头,叹了口长气。不等我回答,他就重新把门一把关上,把他自己关在门外,他走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了。
我和楚濂的故事,就真这样结束了吗?我不知道。人类的故事,怎样算是结束,怎样算是没有结束?我也不知道。但是,三天后,我参加了他和绿萍的婚礼。
非常巧合,在婚礼的前一天,绿萍收到了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寄来的信,他们居然给予了她高额的奖学金,希望她暑假之后就去上课。绿萍坐在轮椅上,沉默的看着那封信,父亲和母亲都站在一边,也沉默的望着她。如果她没有失去一条腿,这封信将带来多大的喜悦和骄傲,现在呢?它却像个讽刺,一个带着莫大压力的讽刺。我想,绿萍可能会捧着那通知信痛哭,因为她曾经那样渴望着这封信!但是,我错了,她很镇静,很沉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她只是对着那封信默默的凝视。然后,她拿起那份通知来,把它轻轻的撕作两半,再撕作四片,再撕成八片,十六片……只一会儿,那封信已碎成无数片了。她安静的抬起头来,勇敢的挺了挺背脊,回头对母亲说:
“妈,你不是要我试穿一下结婚礼服吗?你来帮我穿穿看吧!”
噢,我的姐姐!我那勤学不倦,骄傲好胜的姐姐!现在,她心中还有些什么呢?楚濂,只有楚濂!爱情的力量居然如此伟大,这,是楚濂之幸?还是楚濂之不幸?
婚礼的场面是严肃而隆重的,至亲好友们几乎都来了。绿萍打扮得非常美丽,即使坐在轮椅中,她仍然光芒四射,引起所有宾客的啧啧赞赏。楚濂庄重而潇洒,漂亮而严肃,站在绿萍身边,他们实在像一对金童玉女。我凝视着他们两个,听着四周宾客们的议论纷纭,听着那鞭炮和喜乐的齐声鸣奏,听着那结婚证人的絮絮演讲,听着那司仪高声叫喊……不知怎的,我竟想起一支蓓蒂·佩姬所唱的老歌:“我参加你的婚礼”,我还记得其中几句:
“你的父亲在唏嘘,
你的母亲在哭泣,
我也忍不住泪眼迷离……”
是的,我含泪望着这一切,含泪看着我的姐姐成为楚濂的新妇,楚濂成为我的姐夫!于是,我想起许久以前,我就常有的问题,将来,不知楚濂到底是属于绿萍的?还是我的?现在,谜底终于揭晓了!当那声“礼成”叫出之后,当那些彩纸满天飞洒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完成了。一个婚礼,是个开始还是个结束?我不知道,楚濂推着绿萍的轮椅走进新娘室,他在笑,对着每一个人微笑,但是,他的笑容为何如此僵硬而勉强?我们的眼光在人群中接触了那么短短的一刹那,我觉得满耳人声,空气恶劣,我头晕目眩而呼吸急促……我眼前开始像电影镜头般叠印着楚濂的影子,楚濂在小树林中仰头狂叫:
“我爱紫菱!我爱紫菱!我爱紫菱!”
楚濂在大街上放声狂喊:
“我发誓今生今世只爱紫菱!我发誓!我发誓!我发誓!”
我的头更昏了,眼前人影纷乱,满室人声喧哗……恭喜,恭喜,恭喜……何喜之有?恭喜,恭喜,恭喜……何喜之有?恭喜,恭喜,恭喜……
费云帆把我带出了结婚礼堂,外面是花园草地,他让我坐在石椅上,不知从那儿端了一杯酒来,他把酒杯凑在我的唇边,命令的说:
“喝下去!”
我顺从的喝干了那杯酒,那辛辣的液体从我喉咙中直灌进胃里,我靠在石椅上,一阵凉风拂面,我陡然清醒了过来。于是,我接触到费云帆紧盯着我的眼光。
“哦,费云帆,”我喃喃的说:“我很抱歉。”
他仔细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他用手拂了拂我额前的短发,用手揽住我的肩头。
“你不能在礼堂里晕倒,你懂吗?”
“是的,”我说:“我好抱歉。现在,我已经没事了,只因为……那礼堂的空气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