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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找过?或者它跑远了,认不得路回家。”
“我找了,到处都找了!”她哭丧着脸,“它不会离开母羊,它是被人偷走了。我不能回去,章老爷要打死我!”
她遍布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惊恐,仿佛她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看到她那副惶恐的样子,让我感到非常地不忍心,拍拍她的肩膀,我说:
“你先把羊赶到羊栏里去,我到河边去找那只小羊。”
离开了她,我迅速地向河边跑去。黄昏的原野朦朦胧胧,到处都被夕阳抹上了一笔金黄。我忘了妈妈那封信所带来的不快,忘了心底的那抹凄然,现在,我全心全意都在那迷途的小羊身上,我想,我一定可以找到它。河边草深叶密,我学着秀荷唤羊时所发的声音,在溪边呼唤奔走。到处都是树木,溪边有着灰色的石块,每一块石头都几乎被我误认为小羊。我找了很久,那只小羊却毫无踪影。
暮色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太阳早已沉落,晚风凉爽地吹拂,带来了夜的气息。天边的晚霞已转为灰色,溪水凉凉地流下去,颜色已不再明亮,而带着暗灰。天快黑了,我应该回去,但是我仍然不愿放弃找寻。
我搜索的范围渐渐扩大了,一面专心地研究着脚下的草丛,因为小羊只有一点点大,很容易匿藏在树下的草丛中,而被忽略过去。就这样走着走着,我又走得很远了,当天色几乎全暗下来的时候,我才惊觉到我必须放弃寻找了。
掉转头,我开始往回走,一面仍然继续找寻。昏暗的天色使我认不清方向,我想,再找下去,恐怕迷途的不止小羊,还要加上我了!而且,既然找不到小羊,我还是快些回去的好,如果耽误了章伯伯晚餐的时间,他一定更会火上加油,大发脾气。加快了步子,我想穿过树林,走捷径回青青农场。树林内阴暗万分,扎伸的枝桠又阴影幢幢,才跨进去,我就后悔了。那些高耸的树木,在白天看来雄伟美丽,夜晚却浄狞恐怖,草丛里又时时刻刻都窸窸窣窣的,使我怀疑有毒蛇或其他东西,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增加了速度,脚下也越走越快。但是,荆棘和藤蔓妨碍了我,一条荆棘刺痛了我的腿,我站住,把那条荆棘从脚边拉开,当我站直身子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遮在我的面前,顿时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像冰一样地冷了。
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形貌,只觉得他巍巍乎地高大,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我掉转身子,拔腿就跑,谁知那人竟追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手指像魔爪般强韧而有力,深深陷进我的肌肉里,我尖叫了一声,一面拼命挣扎。那“怪物”嘴里发出许多叽哩咕噜的声音,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而且我已被吓昏了。在挣扎之中,他却突然松了手,我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下,由于这样一跌倒,我和那“怪物”打了一个照面,林内的光线已经非常幽暗,但他正好站在一块没有树木的空旷里,因此,我可以看到他额上和两颊的刺青,以及那对虎视眈眈的、闪烁的眼睛,这是一张浄狩狰狞而凶狠的面孔!一个画了脸的山地人!凌风曾经告诉我,画过脸的山地人表示除过草,“除草”也就是杀过人,这是一种“英勇”的表记!面对这样一位勇士,我吓得骨软筋酥。他仍然在对我哇哇叫,那张瘦削的、凹凸面很大的脸,有些像只非洲丛林里的大猩猩。我从地上爬了起来,回转头再跑,不出我的预料,他又追了过来,我拼命跑着,不要命地跑,树枝勾破了我的裙子,荆棘又刺伤了我的手臂。但是,我都顾不着了,我只是跑着,跑着……终于我冲出了树林,跑到了溪边,在河堤上,有个男人正缓缓地踱着步子,我拼命大叫:
“喂——喂——喂——”
只要有个人,我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我向前面那人冲去。我的呼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停下步子,回头望着我,我已筋疲力尽,手脚都是软的,张开嘴,我又大叫了一声:
“喂——请你——”
我的话还没说完,脚下就踩了一个空,因为只顾着呼叫,天又黑,我没有注意脚下的地势,踩进堤边茂生的草里,没料到草竟是空的,我的身子就顺着堤边的草坡,滑落到溪边两岸的鹅卵石上。我跌得头昏眼花,坐在那些石子上喘息不已。我听到有人连跌带冲地跑下河堤,我闭上眼睛,管他是谁,我反正无力于逃走了。
一个人来到我的身边,我听到一个男性陌生的声音:
“小姐,你摔伤了?”
我的心落了地,睁开眼睛,我望着我的救助者,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看到他那对关怀的眸子。
“一个山地人,”我还在喘息,“一个山地人……”
“山地人?”他困惑不解地问,“山地人有什么可怕?”
“他——一直追我,一直追我——”我语无伦次地说,“还——抓住我,对我乱叫,一个画了脸的山地人——”
河堤上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面前的男人仰头对河堤上面望去,我也慢慢地抬起头来,那山地人正挺立在夜色里。
“就是他!”我喘着,“就是他!”
我的救助者对那山地人讲了一些什么,用我所听不懂的语言。那山地人也哇哇地叫着回复了一些什么,然后,我面前的人对山地人用国语说:
“你吓着了这位小姐,你为什么不用国语跟她讲清楚?”
那山地人又叽咕了一大串。
我的救助者笑了,对我温和地说:
“这完全是个误会,他一点恶意也没有。他在找寻他的女儿,他为他的女儿很生气,因为那女孩不帮家里的忙,整天在外面跑。起先,由于树林里太黑,他以为你是那女孩,等抓住你发现你不是的时候,你已经吓得拔腿就跑,他的国语说得不好,一急就只会用山地话叫,大概是他越叫,你越跑,他就想追上你来解释……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你不用害怕了。”
我抬头看看那山地人,心头的余悸犹存。我的救助者对山地人挥了挥手,说:
“好了,你走吧!我送这位小姐回去!”
山地人立即转过身子,迈开大步,消失在黑暗的原野上。我望望面前的人,颇有些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难为情,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试着站起来,幸好并没有扭伤筋骨,只是腿上擦破了一块皮。
“摔伤了?”我的救助者问。
“没什么关系,只是破了点皮,”我说,望着他,“我以前从没有在山地住过。”
“我猜是这样,”他笑着,“你大概是青青农场的客人吧?”
“你怎么知道?”我淀异地看着他,“不错,我在青青农场住了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