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3页)

“不怕坐摩托车吧?”

“为什么要怕呢?”

于是,她坐上了他车子的后座,他一直送她回到了家里,到家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开,他坚持要知道她是不是完全没受伤。他在那客厅里坐了好一会儿,礼貌地接受杨家夫妇的款待和询问,礼貌地一再道歉,一再自责。他立即赢得了杨承斌——杨羽裳的父亲——的欣赏,和杨太太的喜爱。他——就是欧世澈。

现在,经过两年的时间,杨羽裳和欧世澈已那样熟悉,他们经常在一块儿玩,经常约会,奇怪的是,他们却始终停留在一个“好朋友”的阶段,而没有迈进另一个领域里。杨太太也曾希望这个漂亮的男孩子能系住女儿那颗飘浮的心灵。可是,杨羽裳总是那样满不在乎地扬扬眉说:

“欧世澈吗?他确实不坏,一个顶儿尖儿的男孩子。就是——有点没味儿。”

什么叫“味儿”?杨太太可弄不清楚,事实上,她对这个宝贝女儿是根本弄不清楚的,从她八九岁起,这孩子就让她无法了解了。

现在,欧家兄弟站在客厅里,两个人都长得又高、又帅。欧世澈清秀,欧世浩豪放。杨羽裳知道,喜欢他们兄弟俩的女孩子多着呢,但他们偏偏都最听杨羽裳的,或者,就由于杨羽裳对他们满不在乎。人,总是追求那最难得到的东西!

“好了,咱们走吧,去接俞慕枫去!”杨羽裳把一个长带子的皮包往背上一背,好洒脱好俏皮的样子,欧世澈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妈!”杨羽裳扬着声音对屋里叫,“我出去了,不在家吃午饭,也不在家吃晚饭,如果有我的电话,就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回来!”

杨太太从里屋里追了出来,明知道叮咛也是白叮咛,她却依然忍不住地叮咛了两句:

“早些回来啊,骑车要小心!”

“知道了!”

杨羽裳对她挥了挥手,短裙子在风中飘飞,好帅!好动人!

两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走了,杨羽裳坐在欧世澈的后座,她那鹅黄色的裙子一直在风中飞舞着。杨太太站在院子门口,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她不知道这时代的男孩子为什么都喜欢骑摩托车,台北市已快被摩托车塞满了。摇摇头,她关上大门,走进了屋里。她知道,不到三更半夜,羽裳是不会回家的了。羽裳!她叹口气,天知道,这个女儿让她多操心呀!

不到十分钟,杨羽裳他们就停在俞家的大门口了。来应门的就是俞慕枫本人,她已经换好了衣服,妆扮好了,正在等着他们。一开门,看到门外的欧家兄弟,她就呆了呆,她以为有七八个人呢,可是,眼前却只有欧家兄弟和杨羽裳!她愣愣地说:

“没有别人了吗?”

“还需要多少人呢!”杨羽裳大声地说。“快来吧!你跟欧世浩坐一辆车,我跟欧世澈!”伸长脖子,她下意识地看看俞家的院落和静悄悄的客厅,她看不到俞慕槐的影子。

俞慕枫看看欧世浩,有些犹豫,她根本不认识他。欧世浩立即微微一笑,爽朗而大方地说:“我是欧世浩,希望请得动你,希望你不觉得我既失礼又冒昧,还希望你信任我的驾驶技术!”

俞慕枫噗嗤一声笑了。

“我从不怕坐摩托车,”她也大方地说,颊上的酒涡深深地露了出来。“我哥哥有辆一百CC的山叶,我就常常坐他的车。”

“你哥哥呢?”杨羽裳不经心似的问。

“一早就出去了。”

杨羽裳咬了咬嘴唇,咬得又重又疼。狠狠地思了一下头,她大声地叫:

“我们还不走,尽站在这门口干吗?”

俞慕枫坐上了车子,立即,马达发动了,一行人向街道上快速地冲了出去。

于是,这是尽情享乐的一天,这是尽兴疯狂的一天,他们吃饭、打保龄、飞车、跳舞、吃宵夜、高谈阔论……一直到深夜,杨羽裳才回到家里。

她喝过一些啤酒,有点儿薄醉。虽然带着钥匙,她却发疯般地按着门铃。秀枝披着衣服,匆匆忙忙地跑来开门。杨羽裳微带跄踉地冲进门内,走过花园,再冲进客厅,脚在小几上一绊,她差点摔了一跤。站稳了,她回过头来,看到秀枝睡眼朦脉地在打哈欠。

“秀枝,今天有我的电话吗?”

“有呀。”

她的心猛地一跳。

“留了名字吗?是谁?”

“一个是周志凯,一个是上次来过家里的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她急躁地问。

“那个王怀祖!”

“还有呢?”

“没有了。”

“就是这两个吗?”她睁大了眼睛。

“就是这两个。”

“我房里的电话都是你接的吗?”

“是呀,小姐,都是我接的。”

她不说话了,低着头,她慢吞吞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皮包扔在床上,她也顺势在床上坐了下来,慢慢地脱掉靴子,再脱掉丝袜,她的眼睛始终呆愣愣地望着床头柜上那架金色的电话机。忽然,她跳了起来,扑过去,她抓住那架电话机,把它狠命地掼了出去,哗啦啦的一阵巨响,电话砸在一个花瓶上,再砸在桌子上,再翻倒到地毯上。她赶过去,用脚踢着踹着那架电话机,拼命地踢,拼命地踹。这喧闹的声音把杨承斌夫妇都惊动了,大家赶到她卧房里,杨太太跑过去一把拉住了她,急急地问:

“怎么了?怎么了?羽裳?怎么了?”

“我恨那架电话!”她嚷着,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狼藉。把头埋在杨太太的肩上,她呜咽着说,“妈,你一天到晚骂我游戏人生,可是,等我不游戏的时候,却是这样苦呵!”

杨太太拍抚着杨羽裳的背脊,完全摸不清楚女儿是怎么回事,看到女儿流泪,她心疼得什么似的。只能不住口地安慰着:

“别哭,别哭,羽裳。妈不怪你游戏人生,随你怎么玩都可以,你瞧,马上放暑假了,我陪你去日本玩,好吗?你不是一直想去日本吗?”

“我不去日本!”杨羽裳大叫着。

“好,好,不去日本,不去日本,”杨太太一迭连声地说,“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要到北极去!”杨羽裳胡乱地叫着,“去冰天雪地里,把自己冻成一根冰柱!”

“北极?”杨太太愣了,求救地看着杨承斌。

杨承斌默默地摇了摇头,悄悄地退出了屋子。女儿!他叹口气,谁有这样古里古怪、莫名其妙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