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3页)

“鸣炮!”

又是那惊天动地的爆竹声,震得人心慌意乱。同时,宾客陡地又混乱了起来,叫声,笑声,向他们抛过来的彩纸彩条,以及那些镁光灯和拍电影的灯光。慕枫挽着她退向新娘休息室,一路帮她挡着彩纸的纸屑,好不容易进了休息室,她跌坐在椅中,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慕枫拥住她,吻了吻她的面颊:

“我头一个吻新娘。”她说,立即,她开始催促,“快换衣裳!要入席了呢!赶快赶快!”

她懵懵懂懂地坐在那儿,模糊地领悟到,自己那“小姐”的身份,已在那声“礼成”中结束了。现在,她是一个妻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一个小“妇人”,她奇怪自己并无喜悦的心情,只有麻木与疲倦。这天气,一定是太热了。

“嗳,你怎么还不动?我来帮你吧!”慕枫赶过来,不由分说地拉开她背后的拉链。“快!快一些吧。”

她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开始换衣服。

穿了件金光闪闪的长旗袍,重新走出来,在宾客的鼓掌声中,走到前面主席上坐下。接着,是敬酒又敬酒,敬证婚人,敬介绍人,敬双方父母敬这个,敬那个,刚敬完了一圈,慕枫俯在她耳边说:

“该去换衣服了!”

是谁规定的喜宴上要服装表演?是谁规定的喜宴上新娘要跑出跑进地换衣服?杨羽裳突然感到可笑,她不像是新娘,倒像是个服装模特。一件又一件地换衣裳,整餐饭她似乎始终在那走道上来来去去。好不容易坐定了一会儿,慕枫又在她耳边提示:

“该去每一桌上敬酒了。”

她看看那豪华的大厅,那上百桌的酒席,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没敬酒,疲倦和可笑的感觉已对她双方面地包围了过来。必须都去吗?天!谁规定的这些繁文缛节?她感到自己活像一场猴戏中的主角。

和欧世澈双双站起,在男女傧相的陪同下,一桌桌地走过去,敬酒?实际上她喝的是茶,宾客们也知道她喝的是茶,但仍然相敬如仪。每桌客人敷衍地站起,又敷衍地坐下。偶尔碰到一两个爱闹的,都被欧世浩和慕枫挡回去了。然后,他们来到了这一桌。

“把你们的茶放下,这儿是‘真正’的酒,难得碰到这样‘真正’隆重的婚礼,难道还喝‘假酒’?”

杨羽裳瞪视着这个人,这张太熟悉的脸,她怔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做什么。慕枧已经不同意地叫了起来:

“哥哥,好意思来闹酒,你应该帮忙招待客人才是!”

“别多嘴!”俞慕槐指着慕枫,“你和世浩也得喝一杯!都逃不掉!一对新人和一对准新人,谁也不许跑!”他把一串四个酒杯排在桌子上,命令似的说,“喝吧!假若你们不给面子也算了!我先干!”一仰脖子,他把一杯酒全灌了下去,把杯底对着他们。“如何?要不要我再敬一杯?”他再斟满自己的杯子。

慕枫惊奇地看着俞慕槐,立即发现他已经喝了太多的酒,他的眼睛红着,脸也红着,浑身的酒味,他根本不善于喝酒,这时似乎早已醉意醺然。她有些着急,想要找方法来解围,但她还没开口,杨羽裳就一把握住了桌上的酒杯,急急地说:

“你别敬了,我们干了就是!”

欧世澈难以觉察地微笑了一下,也立即端起桌上的酒杯,夫妇两人,双双对俞慕槐干了杯。欧世浩对慕枫作了个眼色,说了句:

“我们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端起杯子,慕枫只得端起杯子。都喝完了,欧世浩笑着说:

“俞大哥饶了我们吧,还有那么多桌要敬呢!”

俞慕槐奇异地笑笑,一语不发地坐下去了。杨羽裳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却看到他正对着那四个空酒杯傻笑。她心中陡地抽了一下,抽得好疼。在这一瞬间,她看出他并不是那嬉笑的宾客中的一个,而是个孤独落寞的影子。她无法再看他,欧世澈、欧世浩和慕枫已簇拥着她走向了另一桌。

再也不知道以后的时间是怎样度过的,再也不知道那些酒是怎样敬完的,所有的人都浮漾在一层浓雾中,所有的声音都飘散在遥远的什么地方。她眼前只有那个对着空酒杯傻笑的人影,她心中只有那份椎心的惨痛,这不是婚礼,这不是婚礼,但是,这竟是婚礼!

终于,她又进了休息室,作最后一次换衣服,以便送客。软弱地倒进了椅子中,她直直地瞪着眼睛。慕枫迅速地把休息室的门关上,一把抓住了杨羽裳的手臂,急切地、焦灼地对她说:

“你绝不许哭!羽裳!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你决不能哭!在这么多的宾客面前,你不能闹笑话。欧世澈对你那么好,你也不能丢他的脸!”

杨羽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是的,是的,是的,这是婚礼,她不能闹笑话,她再也不是个任性的孩子,而是个刚结婚的妻子,她必须控制自己!她必须!哪里会有一个在婚礼上为她失去的爱情而哭泣的新娘呢?她再抽了口气,睁开眼睛,紧紧地攥住慕枫的手。

“你放心,慕枫,我不会闹笑话。我不会哭。”她说着,声音颤抖,接着,两滴泪珠就夺眶而出,沿着面颊跌碎在衣服上了。慕枫慌忙用小手帕拭去了她的泪,又急急帮她补妆。她噎住气,强忍着说,“慕枫,请你帮个忙,好吗?”

“好的,好的,好的!”慕枫一迭连声说。

“你溜出去找找你父母在哪一桌,请他们把你哥哥带回家去吧!”

“好的,我去,但你不许再哭了,而且,赶快换衣服吧!”

慕枫焦灼地说,走出了休息室。

杨羽裳把头仆进手掌中。

“还好,婚礼马上就要结束了,还好,明天就要飞到日本去度蜜月,我将逃开这一切,逃得远远的!只是……”她忽然神思恍惚起来,抬头注视着屋顶的吊灯,她喃喃地问,“这是为什么呢?是谁让我和他都陷进这种痛苦中呢?是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