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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起桌上的书本,她拾级下楼,仍然跳跳蹦蹦的,到了楼下,她才扬着声音喊了一句:
“我不回来吃午饭!”
走到门外,阖拢了大门,她嘴里开始吹着口哨。兆培最不喜欢她吹口哨,说是女孩子吹口哨太“流气”。所以,兆培就该有个像玢玢那样沉沉静静的女朋友。她想着,往巷口走去,忽然间,有个高大的黑影往她面前一站,她惊愕地抬起头来,口哨也忘了吹了。她接触到一对炯炯发光的眸子,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那宽宽的阔嘴正咧开着,对着她嬉笑。
“中奖了。”他说。
“什么?”她愕然地问,“你是谁?”
“这么健忘吗?”他说,“我是那阵风。”他伸出手来,手指中夹着一张爱国奖券:“记得吗?我答应中了奖分你一半,果然中奖了。”
她恍然大悟,那个被皮球打中的男孩子!她笑了起来,摇着头,不信任地:
“别乱盖!我才不相信你真中了奖!”
“不骗你,中了最后两个字,每一联有二十块可拿,你说,我们是分钱呢?还是去折换两张奖券,一人分一张?”
她望望那奖券,再望望他,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真中了?”
“还不信?”他把奖券塞到她手里,“你拿到巷口的奖券行去问问看。”
他们已经走到巷口,那儿就有一家奖券行,门口挂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这期的中奖号码,她拿着奖券一对,果然!中了最后两个字!虽然,这是最小最小的奖,虽然,中这种奖跟不中没有什么分别,她仍然孩子气地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说:
“我早就告诉了你,你会中爱国奖券!不过,你怎么这么笨呢?”
“我笨?”他呆了呆,不解地望着她,“我怎么笨?”
“你只买一张,当然只能中个小奖,你当时就该去买它一百张,那么,包管会中第一特奖!”
“哦,这样的吗?”他翻了翻眼睛,“我或者该到银行去,把所有的奖券全包下来,那么,几百个奖就都是我一个人中了。”
“噢!”她笑了,笑得格格出声,“这倒真是个好办法,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有点数学头脑!”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你还是这么爱笑。”他说,“我从没看过像你这么爱笑的女孩子。”
她扬着手里的奖券。
“我们怎么处理它?”她问。
“换两张奖券,一人分一张!”
“好!”她干脆地说,仿佛她理所当然拥有这奖券的权利似的。走进奖券行,她很快地就换了两张奖券出来,握着两张奖券,她说:“你抽一张。”
“不行!”他瞪视着她,大大摇头,“不能这么办,这样太不公平。”
“不公平?那你要怎么办?”她天真地问。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人行道,他指着前面说:
“看到吗?那儿有一家咖啡馆,我们走进去,找个位子坐下来,我请你喝一杯咖啡,我们好好地研究一下,如何处理这两张奖券。”
她抬起睫毛,凝视着他,笑容从唇边隐去。
“这么复杂吗?”她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奖券我不要了,你拿去吧!”她把奖券塞进他手中,转身就要离去。
他迅速地伸出一只手来,支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眼光黑黝黝地盯着她,笑容也从他唇边隐去,他正经地、严肃地、低声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请女孩子喝咖啡。”
不知怎的,他的眼光,和他的语气,都使她心里怦然一跳。不由自主地,她迎视着这对眸子,他脸上有种特殊的表情,是诚挚、迫切而富有感性的。她觉得心里那道小小的堤防在瓦解、崩溃。一种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温柔的情绪捉住了她。她和他对视着,好一会儿,她终于又笑了。扬扬眉毛,她故作轻松地说:
“好吧!我就去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公平的办法来处理这奖券!”
他们走进了那家咖啡馆,这咖啡馆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做“雅叙”。里面装修得很有欧洲情调,墙上有一个个像火炬般的灯,桌上有一盏盏煤油灯,窗上垂着珠帘,室内的光线是柔和而幽暗的。他们选了角落里的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这不是假日,又是上午,咖啡馆里的生意十分冷清,一架空空的电子琴,孤独地高踞在一个台子上,没有人在弹。只有唱机里,在播放着《胡桃夹子组曲》。
叫了两杯咖啡,宛露望着对面的男人。
“好了,把你的办法拿出来吧!”
他靠在椅子里,对她凝视了片刻,然后,他把两张爱国奖券摊在桌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原子笔,他在一张奖券上写下几个字,推到她面前,她看过去,上面写着:
盂樵
电话号码:七七六八二二
“孟樵?”她念着,“这是你的名字?”
“是的,你不能一辈子叫我一阵风。”他说,眼睛在灯光下闪烁,“这张是你的,中了奖,打电话给我。然后,你该在我的奖券上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如果我中了奖,也可以打电话给你。这样,无论我们谁中了奖,都可以对分,你说,是不是很公平?”
她望着他,好一会儿,她忽然咬住嘴唇,无法自抑地笑了起来,说:
“你需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要我的电话号码吗?”
他的浓眉微蹙了一下。
“足证我用心良苦。”他说。
她微笑着摇摇头,取过笔来,她很快地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把那奖券推给他。他接了过去,仔细地念了一遍,就郑重地把那奖券折叠起来,收进皮夹子里,宛露看着他,说:
“你是学生?还是毕业了?”
“毕业很多年了,我在做事。”
“你一定是一个工作很不努力的人。”
“为什么?”
“今天不是星期天,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你没有上班,却坐在咖啡馆中,和一个陌生的女孩一起喝咖啡。”
他微笑了一下。
“你的推断力很强,将来会是个好记者。”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新闻的?哦,我那天掉在地上的书,你比你的外表细心多了,我看,你倒应该当记者!”
“你对了!”他说。
“什么我对了?”她不解。
“我是个记者,毕业于政大新闻系,现在在××报做事,我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常常整天都在外面跑,只有晚上才必须去报社写稿。所以,我可以在上午十一点,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坐在咖啡馆里,这并不证明我对工作不努力。”
“哦?”她惊愕地瞪着他,“原来你也是学新闻的?”
“不错。”
“你当了几年记者?”
“三年。”
“三年以来,这是你第一次请女孩子喝咖啡?”她锐利地问,“你撒谎的本领也相当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