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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怀疑!”兆培肯定地说,“我的孩子是因为我爱他,我要他,我才让他来的,他会在父母的手臂中长大。而我自己也需要他!”
“需要他干吗?”
“让我做一个负责任的父亲!”
宛露惊愕地看着兆培。
“哥哥,为什么我和你两个人的看法不一样?”
“学学我,宛露,”兆培说,“那么,你就会快乐了!你也不会这么苍白了!你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一片飘荡无依的云了。”
“喂喂!”玢玢柔声喊着,“你们兄妹两个在干吗呀?一定要等菜凉了才吃吗?”
大家都坐到餐桌边去了,宛露惊奇地看着餐桌,一桌子的菜,蒸的、炒的、煨的、炖的全有。再看玢玢,清清爽爽地把头发束在脑后,露出整张淡施脂粉,白白净净的脸庞,围着一条粉红格子的围裙,她利落地给每人盛好饭,又利落地用小刀和叉子把蹄膀切开……她是个多么安详老练而满足的小妇人啊!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她一样呢?宛露朦胧地想着,开始心不在焉起来。段太太坐在玢玢身边,看了看餐桌,就不由自主地用手绕着玢玢的肩,宠爱地拍了拍她,怜惜地说:
“玢玢也真能干,这么一会儿,就做出这么多菜!其实,随便炒两个菜就得了,累坏身子,可不行呢!”
“哪会这么娇嫩呢!”玢玢笑着说,“宛露难得回家吃顿饭,总该让小姑子满意,是不是呢?”
“妈!”兆培含着一口饭说,“你别尽宠她,做两个菜有什么了不起,何况,她是安心要在宛露面前露一两手,表示她还有点用……”
“你——”玢玢笑瞪着兆培,用筷子在他手背上敲了一记,“坏透了!”
“我坏透了,你干什么嫁给我?”兆培问。
“妈,”玢玢转向了段太太,“蹄膀会不会太咸了?”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兆培笑着,“又去跟妈撒娇讨好,谁都知道你的蹄膀烧得好!”
“兆培!”段太太边笑边说,“不许欺侮玢玢!”
“我欺侮她?”兆培挑着眉毛,“有妈给她撑腰,我还敢欺侮她?”
宛露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发现这是一个好幸福好安详的家庭,而自己,却不属于这个家庭之内了。一层模糊的、朦胧的、迷茫的、孤独的感觉,对她四面八方地包围了过来。一时间,她觉得神思恍惚而精神不属。虽然坐在桌上,她却感到自己不在这间房间里,不在这些人群里,她望着那些菜所蒸发的热气,觉得自己也像那热气一样,轻飘飘地往上升,往上升,往上升……穿过了屋顶,升上了天空,凝聚成一片孤独的云。然后,这云就悠悠晃晃地、虚虚渺渺地在天空中游移着。“我是一片云,风来吹我衣,茫茫天涯里,飘然何所依?”她想着自己写过的句子,为什么?直到如今,自己仍然是片无所归依的云?每人都有每人的归宿,每人都有每人的幸福,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与众不同,要是一片云?
饭后,大家都坐在客厅里,电视机开着,正演着连续剧。宛露沉默地坐在沙发里,眼睛瞪着电视,心里却仍然迷惘地想着许多事情。段太太也若有所思,她是被宛露的一篇话所震慑住了,模糊地感到有一层隐忧,正罩在女儿的身上,而这烦恼,却不是她的力量所能解除的。兆培和玢玢依旧嘻嘻哈哈,一面看电视,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就在这时候,外面一阵汽车喇叭响。宛露惊觉地看看手表,像从梦里醒来一般,迷糊地说:
“叫他十点钟来,才八点多,他就跑来了!”
“还不是你太迷人吗?”玢玢笑着说,“人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位老公啊,是一分不见,如隔三秋呢!”
“谁说的!”兆培接口,“根本是一秒不见,如隔三秋呢!”
友岚在大家取笑声中跑了进来,和段太太打了招呼,他笑嘻嘻地说:
“谁说我是一秒不见,如隔三秋?未免太小看我了!”
“怎么?”兆培对他瞪眼睛,“要不然,追了来做什么?”
“接太太呀!”友岚说,“我说你太小看我了,是说如隔三秋四个字有欠妥当,老实说,我是一秒不见,如隔一百秋呢!”
“嗬!”玢玢笑了,“可真不害臊呢!”
“要命!”兆培笑得跌脚,“这个家伙,把咱们的男儿气概,全给丢光了!”
“我可不觉得,爱自己的太太,有什么丢脸的地方!”友岚说,眼光已对宛露投了过去。
宛露再也无法在这一片笑语声中逗留下去,站起身来,她望望段太太,说了声:
“妈,我走了!”
“快走吧!”兆培说,“你再不走,友岚就变成老头子了,一秋是一年,一百秋是一百年,你晚走几分钟,他就会变成几千几万岁的老公公了。”
段太太一直送到门口来,扶着门,她虽然脸上带着笑,却心事重重,注视着宛露,她语重心长地说:
“宛露,好好地爱惜自己啊!”
上了车,友岚发动了车子,他一只手操纵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紧握住宛露的手。宛露不说话,她的眼光直直地看着车窗外面,无法把思想集中,她觉得自己仍然像一片轻飘的云,飘在茫茫然的夜空里。友岚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没问任何一句话,他只是闷着头开车。好久好久,忽然间,车子刹住了。宛露一惊,才发现车子停在圆山忠烈祠的旁边。
“到这儿来做什么?”她朦胧地问。
友岚把车子熄了火,转过身子来,正对着宛露,他的眼光锐利而深沉。
“要问你一句话!”他低沉地说。
“什么话?”
他用双手转过她的身子来,使她面对着自己,他深深地看她,深深地、深深地,那眼光似乎要穿透她,看进她灵魂深处去。
“宛露,你还是我的吗?”他哑声问。
她抬眼看他,觉得在他那深沉而了解的目光下永远无法遁形,他像一个透视镜,自己在他面前,是通体透明的。她挣扎了一下,眼里有着迷惘的悲凄。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我觉得我是一片云,而云是飘然无定,不属于任何人的。”
他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他轻轻地把她拉进了怀里,用胳膊温柔地环绕住她,他那粗糙的下巴,贴在她的鬓边。他轻声地说:
“如果你还在不知道的阶段,那么,我就还没有完全失去你,对不对?宛露,看过《太空仙女恋》那个电视剧集吗?”
“看过。”
“金妮是一股烟,有个瓶子可以把她收起来,当她的主人需要她的时候,她从瓶中出来,变成美女。宛露,我也要用一个瓶子,把你这片云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