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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没事!不要请医生,我真的没事!”

顾太太仔细地打量她:

“你确定没事吗?宛露?”

“我确定。”她说,“真的。”

“好了,好了,”顾太太从床边让开身子,“总算没闯出大祸来!”回过头去,她严肃地望着站在一边面孔雪白的友岚,“友岚,你发疯了?夫妇吵架,也不能动手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要用蛮劲?你年纪越大头脑反而越糊涂了?如果弄出个三长两短,你预备怎么办?”她再看了宛露一眼,“宛露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她长大的,她不是个不讲理、没受过教育的孩子,你只要有理,有什么话会讲不通呢?”她退向了门口,“好了,你们小夫妻俩,自己好好地谈一谈吧!”

顾太太退出门去,关上了房门,在房门阖拢的那一瞬间,宛露听到顾太太长叹了一声,对顾仰山说:

“唉!这真是家门不幸!”

宛露咬紧了嘴唇,到这时候,才觉得额头上隐隐作痛。友岚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他的脸色比纸还白,眼角是湿润的。他翻开她额上的毛巾,去察看那伤处,额角上已经肿起一大块,又青又紫,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立即痛楚地退缩开去。他的眉头紧蹙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怜惜与懊悔。

“宛露,”他的声音好低沉,好沙哑,“请你原谅我,我一定是丧失了理智。在我的生命里,我最不愿伤害的就是你!我总以为,我的怀抱是一个温暖的天地,可以保护你,可以给你爱和幸福。谁知道,我却会伤到你!宛露,”他抚摸她的面颊,深深地望着她,“疼吗?”

她不说话,把头侧向了一边,泪水沿着眼角滚了出来,落在枕头上,他用手拭去她的泪痕,轻声说:

“别哭,宛露!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应该和你好好谈,我不该对你动手!我只是一时气极了!我……我真想不到我会做出这种事来!我道歉,宛露!”

哦!她闭上眼睛,心里在疯狂般地呐喊着:我不要做钟摆!我不要做钟摆!我不要做钟摆!可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她如何向他再开口?她如何再来谈判呢?而且,额头上的伤处是越来越痛了,整个头都昏昏沉沉的,她无法集中思想,无法收拢那越来越涣散的意志。她觉得自己又在被撕裂,被撕裂……

看到她闭上眼睛,友岚说:

“你睡一睡吧!我在这儿陪你!”他把那毛巾拿到浴室去,弄冷了再拿来,压在那伤口上。他就这样一直忙着,一直维持那毛巾的冷度。宛露忍无可忍,再也无法装睡,她睁开眼睛来看着他。

“天都快亮了,你也睡一下好不好?我知道你昨夜也没睡,待会儿还要上班!”

他凝视她,嘴角浮起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你仍然关心我,不是吗?”他扬了扬眉毛,眼睛里几乎闪耀着光彩,“放心,我很好,以前在国外赶论文的时候,我曾经有连开五个夜车的纪录!”他用手指压在她眼皮上,“你睡一睡,你苍白得让我心痛!”

她被动地闭上了眼睛,心里还在呐喊:我不要做钟摆!我不要做钟摆!我不要做钟摆!但是,嘴里却怎样也说不出分手的话来。明天再说吧,她模糊地想着,觉得自己软弱得像一堆棉絮,几乎连思想的力气都没有。恍惚中,她只知道友岚一直在忙着,一直在换那条毛巾。她很想叫他不要这样做,很想抓住他那忙碌的手,让他休息下来。但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被动地躺着,被动地接受他的照顾及体贴。

天完全亮了,阳光已经射进了窗子,事实上,宛露一直没有睡着,她只是昏昏沉沉地躺着,心里像塞着一团乱麻,她无力于整理,无力于思想,无力于分析,也无力于挣扎。当阳光照亮了屋子,她睁开眼睛来,立即接触到友岚深深地凝视。他形容枯槁,眼神憔悴,满脸的疲倦和萧索。当宛露和他的眼光接触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亮了亮,一种企盼的、热烈的光彩又回进了那对落寞的眼睛里。他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是温柔而细腻的。

“宛露,今天你不要去上班,我会打电话帮你请假,你好好地休息一下。我本来想在家陪你,但是,工地有重要的事,我不能不去,不过,我会提前赶回来!”

难道那些争执的问题又都不存在了吗?难道他预备借这样一场混乱再把它混过去吗?她想问,却又问不出口。忽然间,她想起在学校里念过莎士比亚,她想起那矛盾的哈姆雷特,以及他所著名的那句话:“做,与不做,这是一个问题!”

他仔细地凝视她,似乎在“阅读”她的思想。他的手指轻柔地在她鼻梁上滑下去,抚摸她的嘴唇与下巴的轮廓,他低声而诚恳地说: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结束,我并不想逃避它!但是,我觉得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再仔细地考虑考虑。我很难过,我那个瓶子,原来这么容易破碎!它装不住你!”

她不知所以地打了个冷战。外间屋里,顾太太在叫着:

“友岚!你到底吃不吃早饭?上不上班?”

她想坐起身子,他按住了她。

“别起来,也别照镜子,因为你的额头又青又紫。”他俯下头来,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像童年时代他常做的,是个大哥哥!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眼睛里有着雾气。“昨晚我发疯时说的话,你可以全体忘记,我永远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利用这一天的时间,你好好地想一想。”他站起身来,预备离去,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说了句:

“友岚,你没有刮胡子!”

他站住,笑了。

“没关系,建筑公司不会因为我没刮胡子,就开除我,你呢?”他凝视她,好半天,他才低沉地说,“我总觉得一个大男人,说‘我爱你’三个字很肉麻,可是,宛露……”他低语,“我爱你!”

他走了,她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觉得心如刀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心痛。哦!她咬紧嘴唇,在内心那股强烈的痛楚中,体会到自己又成为一个钟摆。摇吧!摇吧!摇吧!她晕晕地摇着,一个钟摆!一片飘流无定的云!

她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终于,她慢吞吞地起了床,头还是晕晕的,四肢酸软而无力。屋子里好安静,友岚和顾仰山都去上班了,家里就只剩下了两个女人。顾太太并没有进来看看她,是的,家门不幸!娶了一个像她这样的儿媳妇,实在是家门不幸!她走到梳妆台前面,凝视着自己,身上,还是昨天上班时穿的那件衬衫和长裤,摔倒后就没换过衣服。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服装,又拿起梳子,把那满头凌乱的头发梳了梳,她看到额上的伤处了,是的,又青又紫又红又肿,是好大的一块。奇怪,也是一个圆,也是一个圈圈,也是一个烙印,她丢下了梳子,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