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记 力挽狂澜(第2/3页)

方继侥的神色已全然变了,似瞬间换上另一张脸孔,细密笑纹底下透出满满的倨傲,“乱什么乱,都给我坐回去,谁也不许妄动!”他此刻已全然不再理会赵主任,只将目光斜斜睃向霍仲亨,话却是说给薛晋铭听的。

“证人关系重大,需立刻送医急救。”赵主任厉声质问方继侥,“你阻挠证人送医,难道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当众灭口?”方继侥眼皮一翻,“证词还未签字生效,真伪尚无定论,赵主任就想一句话定了方某的罪吗?”

念卿被薛晋铭紧紧搂着,身体已麻痹无力,连转动一下脖子也不能……可最后一分神志还在,依稀听见方继侥的话,似一盆冰水淋在头顶。难道拼却了所有,好容易走到这步,却要在他眼前功亏一篑?

“别怕,我在这里。”薛晋铭搂紧了怀里苍白的人儿,却见她睁着失神的眼睛,焦灼而艰难地望向身侧。他以为她在找霍仲亨,可顺着她目光看去,却是呆立在一旁的书记官。她一额都是汗,垂落身侧的手竭力想要抬起,嘴唇微颤,依稀是在说“笔”。

薛晋铭伸手将笔拾起,示意书记官上前。

白纸黑字便在眼前,她手指却已不能动弹。

他叹一口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手把手执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沈念卿”三字。

指尖交叠,掌心的温暖点点透进,庭上诸般喧哗都远去,这一刻只与她耳鬓厮磨。

赵主任被方继侥顶得无言以对,再看看身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警卫,便已全都明白了——难怪方继侥有恃无恐,单看这一色的日造枪械,便知背后是谁在做他的强援。薛方两家已经联姻,薛晋铭自然是他盟友,虽是小小警备厅长,却控制着城中各处机要。

赵主任暗一咬牙,心下后悔不迭。当日是他力劝霍仲亨不可动武,劝他相信内阁,切不可授人以柄。眼下看来,他是全然错了,这世道已是武夫当国,谁抓住枪杆子谁便是赢家。然而如今悔之晚矣,霍仲亨的部队分驻三省,离本城最近的驻军也在远郊,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怕今日是要折在此地了!唯一的希望,只看能否凭着委员会的面子,暂且压他一压,好歹还有内阁在后头……赵主任这里急出满头冷汗,霍仲亨却是一声冷笑,对眼前变故竟是视若无睹,依然迈步朝那女子走去。

“督军想做什么?”方继侥一步挡在他面前,满脸堆笑,故意瞪圆了眼睛,“难道还需鄙人再说一遍?即便督军怜花心切,总还是要顾及一下大局吧?”方继侥凑近霍仲亨,满怀快意地期待着对手暴跳如雷。然而冷不丁喉头一紧,竟被霍仲亨揪住领口,单手提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肥背粗腰的方继侥竟似个毫无反抗力的孩童,被拎得踮起足尖,脸色紫涨。“滚!”霍仲亨面无表情,唇间只吐出一个字,扬手便将他撂出三步开外,扑通坐倒在地。

所有人瞠目结舌,直到方继侥扶腰爬起,声嘶力竭地吼叫,“逮捕他!给我逮捕他!”两侧警卫这才回过神来,端了枪冲上庭前,却听薛晋铭抬头喝道,“站住。”

顶头长官的号令比省长的威望有力,警卫们原地立定,不再踏前一步。

霍仲亨与薛晋铭相隔不过两步,四道目光相交,虚空里似有金铁声划过……隔在两人之间的,却是陷入半昏迷的念卿,整个人似一株枯萎的兰草,斜倚在薛晋铭臂弯,长发如瀑垂落。

方继侥急了,一把夺过身旁警卫的佩枪,对准了霍仲亨,“晋铭,还不动手!”

霍仲亨回头,笑容里流露匪夷所思的神情,“你想同我动武?”

随他话音落地,竟有一种声音由远而近传来,隐隐震地有声,仿佛有什么逐渐逼近。起初人人皆被庭上变故震撼,大多不曾注意到外头动静,只有极少人细心察觉到了……不知是谁最先探头看向窗外,猛一声惊呼自庭下响起,“是军队!”

这一声喊,骇得众人心惊肉跳,坐在外侧的立时扑向窗边,不看不打紧,这一放眼看去——议政厅外广场上,黑压压都是军队!后头军车隆隆而至,枪炮架设森严,四下里荷枪实弹的士兵,穿一色深灰制服,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动地面,似潮水般逼近大门。

有反应敏捷的已惊跳了起来,诸人再顾不得什么庭上秩序,乱纷纷慌作了一团。

方继侥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瞪了霍仲亨,怎么可能有军队,进出本省的通路都已被封闭,军队绝不可能从天而降!警备厅早早将他监视了起来,连日里只见他醉心风月,根本不曾调遣过军队……这绝不可能,一定是他使诈!

枪声骤响,方继侥朝天鸣枪,镇住底下场面,朝薛晋铭和左右警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通通给我抓起来!”左右警卫迟疑,有人还在等待薛晋铭号令,有人终于端起了枪,对准霍仲亨与庭上八名委员。见有人带头,其余人也喀地拉动枪栓,纷纷举枪。

“方继侥你想造反了!”赵主任大怒,其余委员个个面如土色,有人哆哆嗦嗦打着圆场,直嚷着“冷静,大家冷静”。然而到了这一步,方继侥的暴跳已不再令赵主任担心,反而是霍仲亨让委员们骇然失色——他果真调集了军队,就在委员会抵达本省的同时,霍仲亨一面拉拢赵主任、敷衍内阁、蒙蔽方继侥的耳目,一面暗中集结军队,以不可思议的手段突破了封锁,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罗网,待得众人发觉,已然是兵临城下。

莫非他一早知道方继侥会发难,他又是从哪里调集来的军队,他这么大动干戈,仅仅是要对付方继侥,还是另有可怕居心……赵主任一头冷汗涔涔,惊觉这是个惊天的圈套,而他从一开始就已踏了进来,此时抽身已晚。

混乱场面下,唯独薛晋铭一个人对周遭视若无睹,只是俯身抱着沈念卿,目光专注在她一人身上。念卿已陷入半昏迷中,隐隐听得周遭大乱,听得有人惊呼“军队来了”……薛晋铭深深看着念卿,看她牵动唇角,露出淡薄笑容。

她知道会赢,他一定会赢,只因他不是别人,他是霍仲亨。

至此心中大石訇然落地,念卿放弃了挣扎,静静阖上眼睛,任由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自己淹没。最后朦胧的意识里,是薛晋铭紧紧抱着自己,不是他,不是仲亨。

一点泪光凝在眼角,顺着睫毛颤了颤,终究不曾坠下。

也罢,是谁都不重要了,这一生实在太累,她已懒得再睁眼了。

这一局棋,从第一步就输了——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你。

“最能狠下心的人,原来是你。”薛晋铭望着她沉静容颜,一时恍惚,伸手去拂她颊边乱发。指尖还未触及,只听喀的一声响,乌黑枪管已抵在额际——侍立在霍仲亨身侧的副官许铮,一个箭步上前,拔枪指住了薛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