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记 金玉盟·将相和(第2/3页)
三太太脸色一僵,冷冷反诘:“任何人?那大太太与六小姐呢?”
总管笑道:“在里头,老太太传的。”
不管三太太如何恼怒,这总管似乎并不将她放在眼里,依然挡驾不放。三太太气得捏着手巾抽噎起来,“祁小姐,您瞧瞧,偌大个总理府这般容不得我……”蕙殊尴尬无措,总管见三太太在这当口撒泼也慌了神,百般劝慰不听,又不敢硬拖她下去。却见帘子微掀,一个俏丫鬟探出来身,朝总管嗳了一声,“老夫人问,外边唱什么戏呢?”
三太太与总管都不敢吱声了。那丫鬟看也不看三太太一眼,对总管低声道,“赶紧准备着,一会儿客人要走了。”
总管愕然,“这就走,不用饭了?才坐下一盏茶的工夫啊!”
“可不是嘛,老夫人也再三挽留,客人说还有要务呢。”丫鬟神秘地一笑,压低声儿道,“不过往后都是一家人了,还怕没机会一块儿用饭吗。”
总管喜道:“这么说,成啦?”
三太太立刻插嘴进去,“什么事成了?”
“瞧我这多嘴的,回头大太太该罚了。”丫鬟掩嘴一笑,面上得意之色愈显,倒似故意说给她听的。也不待三太太说话,径自放下帘子折身入内。
“六姑娘……”三太太转头看总管,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当真喜事近了?”
总管嘿嘿一笑不答。
“跟霍家?”三太太略提高声音。
总管忙做个噤声手势,笑容却不减,“您还是回了吧,霍夫人一会儿就出来了,难道您要守在这儿亲口问她?”
三太太不说话,转身走了两步,险些一头撞在蕙殊身上。
蕙殊伸手扶她,却被她紧紧抓住手腕,发狠似的攥着。
“大喜,真是大喜了。”三太太咬着牙笑,齿缝里切出游丝细声,“霍公子、霍少帅……大太太总算找着个好女婿。六姑娘这一嫁,真给老爷太太争气!”
“当真?”徐季麟将茶碗一顿,险些泼出茶水,“傅霍联姻,霍夫人是为这个来的?”
蕙殊低头抿茶,“人没见着,只听老夫人身边丫鬟说的,三太太似乎也是这么说。”
“那就错不了。”胡梦蝶笃定地点头,“风声都放出来了,准是事情成了。”
徐季麟搓手,眉头紧锁,“这……”
“这是好事,两家结了姻亲,霍督军跟傅总理合作,从北平到华北,还不成了他们的天下!你跟傅总理,总算是跟对人了!”胡梦蝶喜形于色。然而,目光往薛晋铭身上一转,旋即明白徐季麟为何皱眉,当下哈哈一笑,“人家是大人物,谁会计较那点陈年旧事。”
四少亦是一笑。
胡梦蝶琢磨着这话有些尴尬,便站起身来为他二人斟茶,一面将话头引向今天的戏。直赞那一出《贵妃醉酒》唱得好,不愧是名角儿,《金玉缘》也是极好……
“都是好戏。”四少接过话音,若有所思地笑笑,“这最好的一出,还是《将相和》。”
“有吗?”胡梦蝶随口问,“戏单上没见有这一出。”
“都唱完了。”四少站起身来,拂袖掸一掸衣摆,似在自言自语,“戏听过了,我也回去了。”
可蕙殊坐着不动。
“小七?”四少微微皱眉。
蕙殊坐得端端方方,毫不客气将他顶了回去,“我想听的戏还没开唱。”
傅府宴罢,宾客鱼贯告辞出来,天色已黑尽。徐氏夫妇住在城中,与薛、祁二人所居别墅相隔路远,便在傅府分道而行。司机在前面沉默开车,后座上蕙殊与四少也一言不发。
“她走时,你是想去见她的吧。”蕙殊打破沉默。
四少不语。
“我不肯走,是不是很不识趣。”蕙殊笑笑。
他平静地目视前方,缓缓道:“我若想见她,谁也阻拦不了。”
蕙殊语窒。
“对不起。”她咬唇,将脸侧向车窗,“当日贝儿说得很对,我太天真,想得太容易……这样的秘书,我终究做不来。”
“好。”四少终于开口,“三天后,我离开北平,你回家去。”
他的语声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半点征询的意思,“季麟兄会派专人送你,若你想去找贝儿,也可请他安排。”
“谢谢。”蕙殊挺直身子,伤心难过到极处,反而说不出话来。
“我在北平的事情已办完,你协助得很好,是十分称职的秘书。”他淡淡侧颜,此刻看去冰冷得像雕像,原先的温柔全是假象,这才是真正的他。
“启程之日,你的薪资由季麟转交。”
呵,原来还有薪资。蕙殊哑然失笑,当日她都忘了问他薪酬,忘了自己是被雇佣,还以为真的做了他的红粉知己。原来至头至尾,他仍是个商人,真正的商人。雇她来北平,仿佛只是为了陪他吃喝玩乐,并遥遥望一眼旧情人。
车已在寓所前停下。司机拉开门,他下了车,伸出手来搀她。蕙殊猛地推开他,跑上前台阶,大步向寓所大门而去。门半掩着,里头灯开着,佣人并没有迎出来。
一线橘色灯光从门隙里照出,投在门前台阶上,照亮倦客归家的路。是的,她只是客,这里不是家。蕙殊眼前模糊,泪水将光亮变得愈发蒙眬,耳中听见他在后面唤了一声,似叫她站住。她越加快脚步,伸手便去推门。
身后脚步声急,有人疾奔而来,猛然将她拦腰一圈,重重推向门旁。咔嗒金属声里,一柄乌亮的枪已在他手中,拔出上膛,对准门后。蕙殊醒过神来,惊觉往日仆佣见车到门口,都会出来迎接……今日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暖暖灯光亮着,前园里安静得不同寻常,连花园里的小狗也没有叫。
他挡在她身前,凝神戒备,下巴绷紧。里面寂静无声。他以目光示意她回避,枪口轻轻将门顶开一点,猛地转身,抬脚踢开房门——
一个低柔语声从里面传来。
“晋铭,别来无恙。”水晶吊灯照得客厅一片灿亮,深蓝天鹅绒沙发正中,端端坐着那惊鸿一现的女子。吊灯下细长的坠子被风吹得泠泠有声,细碎光晕在她身上摇曳。蕙殊有些目眩,在这境地,呼吸都变得多余。身旁没有声响,他似也屏住了气息,静静望住她。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只是他与她的。
北平冬夜又干又冷的空气,吸一口也呛得喉咙生疼。终于,他先开了口,“霍夫人。”语声冷涩,竟不像是他的声音。
霍夫人徐徐起身,立在摇曳光影下,遗世独立之姿,叫人不能直视。“把枪收起来。”她微低了下颌,显出婉柔姿态,语意却坚决。四少无声地笑,抬手做出投降姿势,并不将枪放下。二楼扶栏后面悄无声地站出四名黑衣男子,目光锐利,手藏在大衣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