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记 一九九九年五月·茗谷废宅·重庆(第2/2页)
严启安,除了这个名字,她所能追寻的就只剩与张孝华有关的一丝联系。
假如他说的是真话,他的父亲真是张孝华门下弟子,那么找到张孝华后人或其他学生,便不难查到严启安的父亲是谁。可张家后人已经先被他找到,从他们口中问来的话,未必可信;剩下便只有寻访张孝华唯一在世的弟子,即远在重庆的樊有年教授。
身后轻细的脚步声中断了艾默的思绪。
艾默站起来,看见楼梯上一位银发老人被女儿搀扶着,手里拄着拐杖,一步步缓慢走下来。
樊教授的女儿热情爽快,一面招呼保姆拿水果来,一面扶了老人落座,笑着大声对他说:“这位就是来看望您的艾小姐!”
艾默忙伸出手,躬身问候老人。
老人露出温和的笑容,抬手与她握了握,指着自己的耳朵缓声说:“我听得见,不用像她那么大声。”
艾默一怔,没想到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还能这样诙谐,反应丝毫不见迟钝,忍不住与老人相视而笑。教授的女儿笑着说:“艾小姐,电话里听你自我介绍说是写书的,想通过我父亲了解张孝华先生的事情,你是要为张先生撰写传记吗?”
老人听见张孝华这名字,平和的目光稍稍起了变化,定定地直视艾默。
“不,我……其实,我是想了解一位长辈的往事,其中牵涉到一些人,可能与张孝华先生有关。我查到的资料中,关于张先生的可查信息非常少,所以冒昧前来拜访樊老,希望能多些了解。”艾默直言说出来意,看着老人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心中愧疚不安更甚,迟疑片刻,又讷讷补充道,“关于张孝华先生……”
老人却摇头打断她,露出一丝笑容,“不要紧,你们年轻这一代能关注到过去的人,很不容易了。关于张先生,我所知道的事可以尽量告诉你,能让老师被后人记起,是我为人弟子的本分。”阳光透过窗帘照着老人银白的发丝、脸颊上的老年斑和皱纹,透出波澜不惊的平静。这一切看在眼中,却让艾默心口沉甸甸的,像被什么堵住似的。
“谢谢樊老,”艾默轻声开口,“我从资料里了解到,张孝华先生虽然教过许多学生,但正式算得上他弟子的只有三个人。”
“是的,”老人微笑,不掩骄傲神色,“做他的弟子很不容易,老师的眼光相当高。”
“那么除了您,还有一位姓陈,另一位姓周?”艾默的问题,令老人目光为之一黯,静了片刻才答道:“是的,陈默走得早,一九七几年时就不在了,周海升倒没走几年,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艾默小心翼翼问:“张先生真的只有三位弟子,再没有收过别的门生吗?”
老人抬眼看她,似乎有些诧异于这个问题,“当然,只有我们三个。”
“能不能麻烦您再想一想,是不是有可能私下收过什么弟子,外界并不知名……”艾默不死心地追问,心里隐隐地发沉。老人看着她,似乎不能理解这样奇怪的问题,半晌只是摇头。艾默抿唇,试着抛出最后的问题,“那您记不记得,张先生身边是否有姓严的朋友?”
老人还是摇头。
原来果真一切都是假的。
连这都是假的,他根本和张孝华一点关系也没有,所谓复建茗谷,真的是别有目的。
艾默低下头,难过得良久说不出话,心里一片混沌。
老人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并不追问原委,温和地问:“我还有些老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不忍拂了老人的好意,艾默抬眼一笑,“好的,谢谢樊老。”
老人看着她,笑了笑,“你要是有兴趣,我这儿很有些老故事可以说给你听,要不然,再不说就要带到地底下去了。”艾默怔了怔,没来得及回答,却又听老人淡淡地说,“别看只有几十年,离得最近的历史,抹得也最干净。”
这话挑起了艾默心中最深的感触,一时深深地动容,望着老人饱经沧桑的面容,却不知可以对他说些什么。老人却好像什么都懂得,平静的目光充满包容的力量。说话间,他女儿已取了老相册回来。老人翻开厚厚的黑色册子,摊开在膝上,一幅幅指给艾默看。
泛黄的相纸上,年轻的身影,朝气蓬勃的笑脸,将时间定格在数十年前。
看着老人微微颤抖的手,将相册一页页揭过,仿佛时间也从他指间无声流走。
“等等!”艾默蓦地出声,目光被一张即将翻过的旧照片牢牢吸住,再不能移开。
那是一幅三个人的合影,中间瘦高个子、戴眼镜的中年人是张孝华;在他右边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左边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看年岁也只十五六岁,衣着考究,样貌俊美,尤其那一双眼睛,笑起来微微上挑,有种说不出的潇洒……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不就是茗谷小径上,初见启安时他的那一笑吗?
“他是谁?”
艾默指着照片,极力克制住骤然失控的心跳。
老人戴上眼镜凑近仔细看了看,“哦,这好像是……对了,是二少,看我这记性,怎么连他也差点记不起来。”指着照片上的俊秀少年,老人呵呵笑起来,似乎想起极有意思的事来。“他是先生的友人之子,行二,家里有个姐姐,旁人都叫他二少。这个小子别看年纪小啊,来头可是很大,家里是做大官的,进出都有保镖跟着;又会讨先生喜欢,机灵得很,常常自己画些异想天开的图纸,先生看了还夸他有创造力……我记得,先生倒是有意要收他做弟子的,只是后来,唉,机缘不巧,机缘不巧……”
艾默顾不得听他追忆往事细节,急急追问:“他姓什么,是不是姓严?”
老人摆了摆手,“不不,他姓薛,叫薛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