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记 一九九九年六月·重庆桃苑路一号(第3/3页)

为了孤儿院里数十名无依无靠的军人遗孤,霍沈念卿没有跟随政府还都南京。

为了亡夫心系的家国与失散多年尚未找到的女儿,她也绝不会离开这片土地。

然而时隔七年,沈霖的下落却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被查到。

一个抗战时跟随同学跑去延安的富家女子回到南京家中,被告发有特务嫌疑,受到审问。这女子为自己喊冤辩白,声称当年随学校师生到前线慰问,之后留在延安,只做过卫生队的看护。然而,特工人员在盘查她从延安带回的行李物品时,却发现了一对秘藏在大衣夹层里的鸽血红宝石耳坠和一张叠起的字条。

那正是霍沈念卿送给女儿的耳坠。

字条上也正是沈霖的笔迹。

薛晋铭连夜从重庆赶往南京,秘密审讯,却没想到,从这女学生口中竟审出沈霖早已去世的噩耗——

一九四一年逃到延安之后,重病带伤的沈霖被一支卫生队收留,与同在卫生队做护士的此女结识。不久,沈霖也被安排在卫生队看护伤兵,她善良又美丽,与卫生队的同伴们相处很好,人人都喜欢她。没多久她被调去看护一批受伤战俘,可是谁也没想到,沈霖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只过了两个月,就听说她因为汉奸罪名被关押。又过了半个月,便有人来通知认领遗物,说沈霖已畏罪自杀。

因正值夏天,又有病疫流行,便没有埋进土里,直接拉到火化场,最后留了把骨灰,以便日后可以给她家人一个交代。按当地习俗,盛放骨灰的小坛子被安放在附近一座庙里。

按那女学生的说法,因她跟沈霖曾经同屋,便被派去领回了沈霖仅有的几件衣物和书籍。其中有一件呢子大衣她很喜欢,悄悄留了下来,却从没发现衣服夹层里竟然暗藏玄机。

那张字条是沈霖写给母亲的遗书,只有潦草的一行字。

我将以鲜血捍卫尊严,以死亡证明清白。妈妈,我爱你。霖霖。

薛晋铭遣人不惜代价潜入延安,在那女学生所说的寺庙里,果真找到了标名“沈雨林”的骨灰坛。“沈雨林”是沈霖出走之后使用的化名。

苦寻七年,却等来这样一个结局。

上天何忍,让一个美好无瑕的女子落得如此下场。

在薛严英洛彼时尚浅的记忆里,这个噩耗令霍沈念卿一病不起,足足病了半年,待她稍有起色,已是一九四九年的夏天……面临去留抉择的薛晋铭,问她是走还是留,若她要走,他便陪她远走高飞;若她要留,他便陪她终老市井。

自一九一九年归国,匆匆三十年间,丈夫、妹妹、女儿俱都不在了,与故土的亲缘维系已彻底断绝。霍沈念卿决定离开,立誓有生之年,绝不重履故土,死后魂魄不回,宁愿长埋他乡。

漫漫半个世纪,转眼而逝。

血艳艳的红宝石与白惨惨的骨灰,曾那样真切地摆在眼前,遗物、遗书都已找到,没有人再去怀疑此事的真假,也没有人再忍心触碰这段惨烈的过往。

直到若干年后,废宅阶前,白茶花下,那一瞬的邂逅。

神秘出现在茗谷的艾默,将已落下数十年的幕布重新揭开,令启安第一次开始怀疑,怀疑长辈们口中的往事结局,是否还有另一个可能。

“丁零零——”

电话铃声令沉思中的启安一惊而起,抬头发觉天色已渐白,不觉竟是一夜过去,腕表上时针已过清晨六点。

床头电话铃声还在急促地响着,启安接起来。

“严先生,您委托我们寻找的君静兰女士,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