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05(第5/7页)

  他微微垂着眼,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像是在认真倾听。“对这个你感兴趣?”他问我。

  我给他一只手说:“你先拉我一把。”

  他就拉了我一把。

  借着他的手我坐起来,在背后垫上枕头和软垫子摆出长谈架势,我说:“说兴趣......我大学时虽然念海洋生物,可现在生物知识已经忘得差不离了,关于克隆只知道那只小多利的小山羊......”

  他说:“绵羊。”

  我说:“......?”

  他说:“多利是只绵羊,它的基因母亲是只芬兰多赛特白面绵羊,线粒体母亲是只苏格兰黑脸绵羊,生育母亲也是只苏格兰黑脸绵羊。”

  我说:“......哦。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思维清晰:“你说关于克隆你只知道那只叫多利的绵羊。”

  我说:“你再帮我倒一倒,我突然忘了我为什么和你说多利了......”我抱着毯子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你也知道我是个搞艺术的,我们搞艺术的就是这样的,没有什么逻辑,说话说着说着就容易跑题......”

  他毫不吃惊,宽容道:“我已经习惯了,说多利之前,你在和我谈兴趣。”

  我倒了一会儿才理清,我说:“哦对,兴趣,你问我是不是对这个感兴趣才会问你,不是的。”我舔了舔嘴唇:“可能我想得比较远,我就是觉得,要是有一天我招待你的朋友或者同事,你们谈起你们领域的前沿研究,我什么都不懂,你们无论说个什么我都要大惊小怪半天,那不是让你丢脸吗?”我摊手:“你看,关于克隆的最新知识库还是谢仑帮我升级的,他说现代生物技术已经能克隆好多生物,连和人类最相近的灵长类动物猴子都能克隆。”

  他递水给我:“人也可以。”

  我惊讶地握着水杯:“什么?”

  他说:“人也可以被复制。”

  我说:“人?可以被复制?现在?”

  谢仑说得没错,聂亦可能真觉得我这样无知挺可爱的,嘴角浮出笑意:“早就可以。”

  我愣了三秒钟:“......你一直就是在研究这个吗?”一时异想天开,我问他:“或许......还试过?”

  他的笑容退了下去,冷静地看着我,半晌,他说:“如果我说试过,你会觉得我可怕吗?”

  我也看着他。电影已经结束,萤幕定格在最后一帧,房间里的光线并不充足。他靠坐在沙发里,头发半干,身上穿着我为他准备的睡衣,目光平静,右手里握着一只水杯,安静地等待我回答他的问题。

  我其实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他们都要问我这件事可怕不可怕,难道对这件事的确应该害怕?我真正地疑惑起来,坐过去接近他,脚背贴住他的膝弯。

  他僵了一下:“聂非非,你的脚很冰。”

  我凶巴巴说:“所以让你帮我暖一暖,不许拿开啊。”凶完我就笑起来,主动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温暖。我说:“不可怕啊,可能是因为我太愚笨,才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好害怕,谢仑也问我害怕不害怕,可为什么要害怕呢?”

  “因为,”他回答我,“在他们看来,科学家们喜欢探索未知,而优秀的科学家们通常只信奉科学的理论。科学的理论就是科学本身,科学本身承认科学赋予人类探知极限和尽头的权利。这种权利超越人世伦理,大多时候它也悖于人世伦理。”

  我说:“......你这么说我也理解不了,我们文科生只有形象思维没有逻辑思维,你得给我举个例子。”

  他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皱眉道:“也许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重新复制一个你出来,然后把现在的你杀掉,但因为复制出的你基因序列和现在的你完全一致,所以谁也不会发现这件事,就算发现了,现行法律也无法给我定罪量刑,因为很难说新复制的你还是不是原来的你。”他看着我:“现在觉得害怕了吗?”

  我说:“......你为什么要重新复制一个我出来然后把现在和你说话的这个我杀掉?”

  他说:“心血来潮。”

  我说:“怎么可能有人心血来潮就去做这种事?”

  他说:“不知道,可能他们觉得科学家就该是这样的疯子吧。”

  但这还真是激发出了我的好奇心,我问他:“那克隆出来的那个我有现在这个我这么好吗?也会关心你,保护你,讲笑话逗你开心,还能比我更年轻貌美?”说到这里我自个儿先愣住了:“等等,年轻貌美?”

  他说:“这主要取决于细胞的......”

  我赶紧说:“打住,比我更年轻貌美这绝对不可以,绝对......”

  他就反握住了我的手,声音很轻:“非非,我没有试过,也不会去试。”

  我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没有试过去复制一个人类,也不会去试。我就看着他的手。良久,我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你们家的热带鱼玻璃屋里,那时候你站在散尾葵的阴影里,穿着白衬衫,袖子挽起来,手指点着玻璃壁问我那是什么鱼,我其实连你什么样子都没看清,但心里一直赞叹,这个人的手长得真好看啊。那时候可没想过有一天你会这样握住我的手。”

  我抬头笑问他:“我又跑题了是不是?我只是想说,聂亦,就算你试过我也不害怕,我不觉得你是个疯子。你做什么都一定会有你的道理。”

  好一会儿他没说话,我问他:“聂亦?”

  他像是才回过神:“怎么?”

  我抿着嘴问他:“怎么不说话?”

  他将手里的水杯放回茶几,杯底接触桌面的轻响里,他表情似在思索:“所以那天晚上的事,你一直记得?”

  我卡了一下:“哪天晚上?”瞬间明白过来,我说:“啊,那天晚上。因为难得有人将白衬衫穿得那么好看嘛。”

  他弯了弯嘴角:“但你穿的黄裙子可不怎么样。”

  “那条黄裙子......”我想起来,的确,那天晚上我妈怕我被他们家挑上,特地让我穿了条丑得惊人的土黄色礼服裙。我说:“那你还来找我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