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13(第8/11页)
司机将徐离菲送到市里最大的影院,她有一张今天下午两点某场青春爱情电影首映式的邀请函,电影的女主演是傅声声,听说下午会出席首映式宣传。
她并不是专程来看傅声声,只是想到阮奕岑可能会出现,因此请褚秘书帮她拿到这张邀请函。
在她为自己的身世痛苦纠结的这些天,徐离菲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整个世界都停滞了,唯独她的痛苦是活生生的。其实世界并没有停滞,这些天外面的世界里发生了很多事,同她或许还有关系的一件,是一个星期前阮奕岑和傅声声结了婚。传说婚礼盛大,嘉宾众多,媒体给这场婚礼冠名为世纪童话。婚后阮傅二人虽然因工作原因没有外出度蜜月,但感情却实实在在进入了蜜月期,据说有傅声声出现的地方必然能见到阮奕岑,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徐离菲四前天刚得知这件事,因自阮奕岑和傅声声订婚伊始,她便知道这两人早晚会结婚,所以也无所谓心情如何,只是这一阵时常袭来的荒凉感再次攀上心头。她这短暂得尚且不如那些稚嫩孩童的一生中,唯一爱过那么一个人,最后的结果却是鲽离鹣背,无法不令人感到哀伤。
但想必哀伤也不过是她一个人。因她的人生短暂,而这短暂人生里大多时间都是同阮奕岑一起度过,若要回忆过去,便无法不回忆他。回忆是困人的枷锁,因此她感到哀伤。但她在阮奕岑的人生里,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世人爱将人生路上遇到的过客比作风景。可就算她是阮奕岑的风景,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风景,阮奕岑又怎么会因她而感到哀伤?
爱情真是奇妙,你有时候经会因爱上一个人而想要伤害这个人。她想这可能是她和聂非非最大的不同,聂非非从未想过伤害聂亦、让聂亦痛,但当她回想起阮奕岑,发现自己让对他怀抱爱意时,她生自己的气,却更想要伤害阮奕岑,让他痛。
但这所有的一切,好的坏的,欢欣的痛苦的,在她即将结束的生命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
喧闹声响起,为首映式特意准备的红毯前传来小女孩们夸张的尖叫。徐离菲站在数十米开外的阶梯角落,闻声向红毯看去。电影主创人员陆续登场,都是常在大荧幕小荧幕上见到的熟面孔。个子娇小的傅声声挽着男主演的手臂踏上红毯时,徐离菲发现了站在人群外同一个中年男子交谈的阮奕岑。她想,他果然来了。
那其实是相当远的距离,但徐离菲仍然看清了阮奕岑的面部表情。那张脸从来都是精致的,嘴唇却在谈话间隙不自觉地微微抿起,那是他不耐烦时常有的动作,大概同中年男子的交谈话题并不令他太感兴趣。
关于阮奕岑的这些小动作,以及每一个小动作所蕴藏的含义,她竟依然记得。徐离菲想,要么是她的记性太好,要么是他们分手的时间还不够长。四个月,的确是不够长。
青年像是有所感,突然抬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徐离菲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垂头时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那个角落。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疑,像是预演了千遍百遍。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那几乎是当初她第一眼看到他时他的表情。那是暮春的长明岛,那天有血一般的落日,他出现在她的小照相馆里,表情茫然地看着她,喃喃地叫她非非。她四个月前就明白了当初他那声非非叫的并不是她,可如今回忆起来,她依然觉得那个时候他是很可爱的。这就够了。
若她还有更多的人生,或许终有一天,她能够将这段感情放下,就如同他一样。她或许会再回到长明岛,然后重新爱上个什么人,为了同那个人的将来用心筹划打算。她可能还会找到当初的那种天真,去考虑住的房子是否足够宽绰,需不需要拆掉重建,以迎接未来家里可能会有的更多的新成员。
只是,他没有更多的人生了。
她爱过一个人,这段爱情结局凄凉。她经历过一段人生,这段人生也注定会结局凄凉。这世上没有她的亲人也没有她的爱人。
这样也好,她想,这样才可以对人世没有留恋也没有执念,离开的时候,才不会像聂非非那样疼痛遗憾。
阮奕岑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个人是徐离菲。
纵使棒球帽压下的帽檐将她的脸遮住大半,可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将刺绣夹克破洞牛仔穿得那样韵味十足?是,聂非非也能将那一身穿得好看,可他从没见过聂非非穿破洞牛仔裤,而聂非非戴棒球帽时,似乎也不会像她那样戴得规规矩矩。那种规矩其实才更符合他的审美。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亦抬头看过来,因弧度微小,他只看到她的鼻梁嘴唇,她用的是冷色的唇膏。他看到她很快速地低了头,修长手指再次压了压帽檐,他注意到她右手上没有戴他们在一起时她常戴的那串小紫檀。他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她立刻便转身离开了,转身的动作没有任何留恋。
那天下午阮奕岑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他隐约知道自己是因什么而心不在焉,但他并不想深究。
徐离菲去了西部,下飞机后用褚秘书给的钱租了辆越野车,储备了一些食物,还买了些衣物。那些衣物一个小箱子就装满,只是几件冬衣。其他季节的衣物,她想她可能也用不上了。将所有东西全部放进后备箱,才发现不大的车厢里还剩下大半空间空空荡荡,这就是她一生的家当。
褚秘书在她刚下榻进一家小旅馆时打来电话。他能这样快速地掌握她的行踪并不令她感到意外,她知道自她离开S城,就一直有人跟着她。虽然不知道那是聂亦的意思还是褚秘书的意思,但这是善意的跟随,她觉得没有太大必要去认真理会。
电话中褚秘书语声担忧,饱含了对她选择待在一个海拔三千七百米的高原城市的不赞同:“十一月去那个地方,许多普通人尚且受不了,你的身体一个小感冒可能就会有生命危险,你这样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褚秘书稍有这么严厉的时候,那其实是关怀的意思。但这是她想来的地方,她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想要再来看看,哪怕只在这儿待一天。就像聂非非死前一定要回到大海,将死之人心中的某些执念,健康的人可能永远不能明白。她沉默了两秒钟,回褚秘书:“我的身体,或早或晚而已,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