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七月的交换(第4/5页)
而林初却直直地看着他,而后眼泪如同他们初识时簌簌地落了下来,夺门而出。
林父和周南同时愣在那里。他们无论从血缘上还是事实上,都是她唯一最亲近的人,而他们,却都对她无能为力。
等周南追出去的时候,林初已经不见踪影。夏日傍晚,热闹的江畔聚居区。他看不到让他的心始终揪在那里的那个人。
周南去了朝天门码头,去了滨江路,他实在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于是他只有漫无目的地走着。
荷欣一直在打他的传呼,7个,周南在路边的电话亭给她回了电话。
“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你有没有和我说让你7月底带我回去看她的事情。她和我聊了很久。她很希望你能回去看看,这几年上学期间你都没有回过家……”
是不是,他也和林初一样,从心底憎恨着那个他出生的潮湿地方。
“荷欣,我现在有点事,这些事回头再说吧。我再打给你。”他不等荷欣的反应就挂上了电话,摸出硬币付了话费,而后靠在话厅边点了一根红梅。
他从来没有想过,荷欣怎么就成了应该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怎么就成了这样。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那就是他在潜意识里自己选择的趋向。
他抽空了两包烟,在滨江路走了几个来回。夜幕深沉,才决定回南岸区的住地。从公司同事那里租来的屋子。
他借打火机的灯光摸索着上了3楼,火光照到门边一团黑影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而后他才看清楚,是林初,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间蜷缩在他的门边。漆黑发丝像藤蔓植物般覆盖清瘦的骨骼。
“你会收留我么。你会收留我么?”
他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疲倦的双眼看着他。
“嫁给我,林初。在你可以并且愿意的时候。”他捧住她的脸,靠近,亲吻她柔软的双唇,激烈地。
她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她依然在那张沙发上,贴在他的手心里,逐渐睡着。
她给他的心里划下了比侧脸上更钝重的伤口。
荷欣在第二天早晨敲开周南的门时,看到只穿着睡衣光着脚散着头发喝牛奶的林初,收敛了甜美笑容。
那是一个无法处置的孩子,用天真却坚毅的眼神让她也同样心碎。
“周南,你要留下她么……那么我明白了……只是你必须知道,你能抓好她吗?即使你们有再多的相通和契合,你们需要的生活真的一样吗……”
有些事情没有对错,总有人要做出选择,开花结果。
七
周南的母亲打开家门的时候笑容僵在脸上,周南的身边不是荷欣,不是其他任何娴静的女孩,而是那张让她的心突然就被刺痛的脸。
如同林初的心里永远会记得那个精瘦的女人甩给她的重重耳光,这个女人也同样不会忘记这张坚硬冷漠的脸,带着那个可恶女人的眉梢眼角的脸。
时间流逝了,孩子长大了,可是几乎没有什么面目变化的林初,或者即使有变化,那足够唤起记忆的样子,让周母的脸冰冻在了那里。
周父走过来的时候,微微愣住,而后淡淡地说了句:“快进来吧”。
周南握紧了林初冰冷的手,把她拉进了屋。
沉默的饭局,周南不断给林初夹菜,周父数次的欲言又止,周母始终没有从饭碗里抬起的紧皱的眉目。
林初突然感到厌恶,如此的厌恶。
周母和周南在厨房刷洗的时候,客厅里,林初孑然地坐着,周父在一旁不停地换着电视节目。
终于,他说:“你妈妈还好吗?爸爸回来了吗?”
她想起刚刚死在美国没有几年的张爱玲写过,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你的心是如此地坚不可摧,而生活,无坚不摧。
厨房里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周南刻意地压制,周母几乎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咒怨,“她们母女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年纪轻轻不上大学,在社会上混着父母养着,她迟早要拖累你!”
“荷欣哪里不好!就算你换,也不能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你知道你妈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这就是你还给父母的?”
“她不是省油的孩子!她妈妈已经毁了这个家一次,我绝对不能让她毁了你!”
一记耳光落在周南的脸上,响亮的声音从厨房传到客厅,周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林初用力地咬着嘴唇,再一次从周南的世界里夺门而出。
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只是他们一定要看着它发生。
八
林初还是会给他写信,还是在随手抓来的任何东西上,其中最多的是孩子们画坏的作业纸。
寄信的地址在甘肃、青海一带游离不定。她在福利院、特殊学校工作。和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在一起,和没有家的孩子,和天生就被剥夺了某种幸福的孩子在一起。没有赞许也没有奖励,她却在西北大地,待了整整三年。
她告诉他她变得更瘦了,皮肤有了健康的颜色,头发也浓密了。
她告诉他偏僻的山村和落后的城市有着血一样直接而热烈的落日,有寂静包裹的温暖,有剥落冗杂的真实,有深切的意义。
2000年她寄给他唯一的一张照片,她在教一群福利院的孩子用蜡笔画画。低着头,却有比抬头更坚强的骄傲。
拿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他正躺在上海肿瘤医院的病床上。在林初出走的那一年夏天,他辞去了在重庆的工作,南下广州。
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过分忙于工作而忽略起居饮食,世纪末的时候,他得了急性肾炎。
荷欣依然和他保持联系,周母在最绝望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机里与荷欣的通讯,于是拨通了荷欣的电话,把周南的病情告诉了荷欣,声泪俱下。
母亲的心是多么地坚强又脆弱,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的孩子。
荷欣迅速赶到了广州,看到病床上因为激素药物的使用而微微浮肿的周南,她轻轻握起他的手,忍着眼泪。
她一直在劝说周母转到上海治疗,并且告诉周母医生既然说不会恶化成尿毒症周南就一定没事,只是需要长时间的治疗和恢复。
她开始整日整日守在周南身边,喂饭、喊医生、陪他说话,包括,把林初的信带给他。
周家不过是工薪家庭,周母没有工作,周南刚刚工作同样没有积蓄。后期周南的治疗费用几乎都是荷欣从家里拿钱在负担。周南一再拒绝,但是荷欣从来不理会。
“你看,荷欣是富家女还能这么谦和体贴,周南,不要再固执了。”周母叹着气,给周南喂药。
出院的时候,荷欣跟着周家一起回来他们在江南的故乡。周母把自己的翡翠镯子放在了荷欣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