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阁楼,春日迟迟(第3/6页)
“笃笃笃”的敲门声,我没有钥匙,走到门边,罅隙里推进来一张纸条,歪歪斜斜撕下来的作业纸,我蹲下身捡起来,就着走廊昏暗的熏黄光线扫过去。“只要你答应这一年我们不要再见面,你好好听话,我就答应你,去考北京的专科。”
终于我兜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成功跨出叛逆少女的一步,依旧选择了顺从。把纸条折起来,夹在绢面的笔记本里。对于承诺,我并没有什么经验,我并不是郑重其事地相信他,只是相信了自己的耐心与持久,足够支撑追逐他亦步亦趋的光阴。只要我看得到的未来里有这样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切都可以妥协。
晚秋。离别
可是爱情有时并非两厢情愿。譬如我爱周辰,邓然爱我。即使两厢情愿,也需天时地利人和,而盲目的我,并不知道,我永远也不能占全。需要过去很久很久,我才能将这心得也分享给成为他人伴侣的邓然。
大一那一年,我站在周辰的寝室楼下等他,裸足穿一双高跟鞋,雪纺裙子,在深秋里冻得瑟瑟发抖,急不可耐要甩脱顺从而听话的好学生的样子。而他,却始终没有露面,不接电话,仿佛是要打定主意就此甩掉我。
我不肯相信那个陪伴我成长,虽与世界冲撞可是永远给予我柔软的男孩,给我写了三年的信件,却在我如约而至的时候,只因母亲当着他的面打了我一巴掌说“你会拖累她”,就当真要离开我。
北上的火车,我发简讯给周辰,骗他说我也学了他的样子,独自来报到,让他接站。他干脆地答了好。我自得其乐地笑着把手机揣回口袋,接过母亲递来的水杯,滚烫的生姜红糖水。
我没有想到,母亲见到周辰会有如此激烈的反映,脸上写满了受骗的愤怒与震惊,是被戏耍了的成年人的难堪,那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引起了天南海北川流旅客的侧目。打在我的脸上,也打在周辰的脸上。
她说了很多话,不学无术,打架斗殴,没有前途,总结一句话只会拖累我,说不定哪天就有生命危险。
而我,则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对我最至亲的人说了最过分的一句话:“爸爸的死不是你干涉我生活的理由。”
我看见她的眼里瞬间充凝了错愕,而我们三个,就像稳定的三角形,僵持在了原地。
我跺着脚等着,在冻得整个身体要缩成一个坚果核时,我真想在夜风里对着那个亮着灯的窗口破口大骂,可是我做不到。于是在看到楼道里有人叼着烟出来时,上前厚着脸皮讨要一根烟。那是我第一次抽烟,男生皱着眉头给我点燃,在我被烟草呛得咳起来的时候他立刻折返回来,从我手里拿走烟,把外套拖下来披在我身上。
这个男生,就是当时的邓然。他并非周辰校友,而是我的,念最有前途的金融基地班,来自我向往许久的海滨城市——青岛。那天,他是来找朋友,开着一辆二手捷豹。
后来我想,我总是太容易亲近于陌生人,于周辰也未尝不是。那晚,我坐在邓然的副驾驶座上,他从路边的星巴克买一杯抹茶拿铁,套着牛皮纸递给我手中。
我说:“多么三流的理由,我妈厌恶他,爱飙车,爱打架,念专科。当年我爸给她取生日蛋糕的路上,遇到一群小混混持械斗殴几乎闹出人命,职业天性驱使他去阻拦,结果殉职了。所以她厌恶所有她眼中的混混,很坚决,可是我也不想妥协。”说着说着,竟然觉得心口撕开一条裂缝,有沸腾的液体往外渗透,我开始放声大哭,几乎要把心肝脾肺统统哭到衰竭。
邓然一直看着我哭,直到我把自己哭得声嘶力竭,才开了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或早或晚,他身上的所谓独特、仗义、硬派等吸引你的这一切,也会变得无足轻重,虽然并不是你的本意。”他点着了烟,又灭掉,“你以后别学抽烟。”
我沉默下来,抱着滚烫咖啡暖手,我说:“他已经两个月不见我了。”
他说:“我已经看到过你七次。两次是在学校食堂,你独自喝一碗粥,五次是在他楼下,你只看着一个窗口。”
初夏。意外
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周辰只是不想拖累我,逃避并非他的本意,也许我应当与之体谅,让时间流转,带来新的可能。只是,还需耐心,还要火候。
我就这样说服自己,当邓然主动询问我要不要顺路载我去找周辰,我摇了摇头。
他说:“那也好,我想送朋友一只垂耳兔,帮我挑吧,我对兔子的可爱与否没有经验。”
于是我在蛇鼠成灾、蜥蜴匍匐的宠物市场里,抱了一只黑白毛色的垂耳兔给邓然。它的眼睛漆黑如纽扣,显得有些哀伤。并不是因为它可爱,只是因为它看起来肥胖而美味,我想起少年时周辰他们一群人在小区的后院里生火烤兔子和麻雀引来了消防车的事情。当时是母亲打的“119”,第二天周辰偷偷放了一条兔子腿在我的门口。
于是我给他写邮件:“陪朋友买了一只兔子,很胖,如果交给你,应该能烤出许多油来。因为吃了兔子肉,所以其实你也变得很胆小,狡兔三窟一样把自己雪藏起来是吗?可是,为什么呢?周辰,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他没有回信,而我坚持每周都写给他,就像他先我而来北京的那三年,只要还有些微弱线索能够将他与我连接,那么许多东西,就不会断。
可是当我看到他的QQ空间里多出了他与另外女子的照片,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指尖开始发凉,似乎,就是明白了。那个有着浓密睫毛精致妆容的美丽女子,我并不认识,我想对自己说,他是为了让我死心,可是,我又凭什么这样自信。
我只在墨绿色的吊带外套了件衣服并抓了一把零钱,踩着拖鞋就跑了出去。只想见到他,至于是骂他还是责问抑或是告诉他其实你不用这样做,都要在见到他之后再做决定。
于是,我就这样狼狈地被兼职回来的邓然堵在了校门口,我说你送我去找他,他没有说话,拉开车门让我上车,而后自己坐回驾驶座,却并不踩油门。
我说:“开车。”他转过头来看我,“不要去。”
我说:“开车。”他说:“不要去。”
在我没有来得及开口的时候他扳过我的头来用力吻住了我,这是瞬间的空白,在略显霸道的温暖倾覆里,我松开握紧的手。关于爱情,这是我生命之中的第一次妥协,在不自知中趋向了应当的选择,也许,这就是邓然所说的非我本意。
有时分离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我尝试着不再写邮件给他,尝试着原谅他。他给过唯一的承诺是在北京等我,他实现了,再没有其他。而我每日与邓然拖手走在校园里,听他描绘他海边的故乡,蔚蓝晴空与大朵的白云,干净的街道,红顶的老建筑。他说:“我们去那里安家落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