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阁楼,春日迟迟(第5/6页)

他说:“不要等他了……不要再等了……也许,你已经不爱他了。”

也许,我已经不爱他了,可是,我怎么接受这个结果。只有等待。

我从来没有梦见过周辰,我想那是因为他并不想念我。这期间,我收到过ViVi从美国发来的邮件。她说:“有些歌只能听前奏,有些故事只能对你说一半。而我告诉你这些已经招致周辰的怨怪,但告诉你,是我要尽的情分。劝你一句,不要等他,是我们都要对你尽的情分。”

这个爱打哑谜的女子,就这么匆匆在我的视线里来去,留下一些气味、一些指纹、一些咒语,我只记得她精致的照片,好像那只我抱起过的垂耳兔,左额有灰色疤痕印记,漆黑的眼睛空荡荡。

那晚,罗阳背着我,沿着略有些坡度的梧桐道,走回他的旅馆。走上逼仄楼梯,我紧紧抱着他,因为隔日,便隔了天涯。在入睡前最后的记忆,却不是罗阳的脸,而是天窗外弥漫的繁星。

初雪。丢失

回到那座忙乱而寂静的城市,我依旧去“看望”周辰。监狱门口已经多出了四棵银杏,我一如既往从未见到他。我想象他的样子,我想,无论我们的心在这被掩埋起来的时光尘土里变成了什么模样,总要等他出来,才能各自挖开,去面对。

狱警已经对我再熟悉不过,今天,他却在门口拦下了我。他说:“姑娘,你别再来了。周辰说了,出狱那天,你来接他,他会见你。如果你再来,他永远都不会见你。”

我看了一眼这周辰在的地方,点了点头,只是半年。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愿意相信自己,给他机会,兑现允诺。

半年与我暗示给自己的一样飞快,不过是花开花落,不过是秋去冬来。我在暖气轰鸣的教室里,轻轻拍了拍手。“那我们今天的作业就是我的寒假见闻,我给大家半个月的时间来写,我希望看到每个人写的都是不同的。”

孩子们齐齐点头,我舒了口气,抬腕看了看表,是今天了。

我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肩上的背包里是电脑和收上来的孩子们的作文,我站在光秃秃的高墙外,等着周辰出来。

可是我等来的却是当时那个好心的狱警,尾随他的是一条听话的狼狗。

他说:“对不起,真的不是有意想瞒你,周辰几乎是求我们。那天你来,是他减刑出狱的日子,他是看着你离开的。他去法国了,有人把他接过去了。你知道,带着污点,很难重新开始。”

我对这个年轻却见惯了生离死别的男子说:“谢谢,他,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交给我的?”

狱警踌躇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褶皱的信纸来,“他说应该写给你这封信,但是如果你不问,就不要交给你。”

我点头接过来,转身坐回我坐了36次的路边,就像雷光夏在歌里唱的,只是不相信这样简单的结局,只是怀疑起自己无悔的心情。

我展开那看起来被凝满汗水的手心蹂躏过无数次的信纸,字迹一如从前,没有丝毫进步,他说:“在新家的门口看见你,我第一次相信该死的命运。爸妈大概是想让我彻底脱离曾经的环境,孟母三迁一般,结果却让我撞上了你。”

“在你父亲的葬礼上,我替被你父亲救下的哥们而去,他被卸掉了一条腿,已经瘫痪在医院。他是ViVi的男朋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没有敢进去,替他把钱留下了。但是我记得你,许多人都在哭,可是你和你的妈妈,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是要对世界有多深的仇恨才能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你应该记得每年清明你父亲的墓前都会有的雏菊,我与ViVi只要没有要紧的事情,都会去祭奠。这些,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知道。”

“后来,ViVi走了,或许也是厌弃故乡需要背负的一切,我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现在,我也走了,人的心负担不了太多的东西,无论是情谊还是罪恶。”

“不要伤妈妈的心,让我们都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吧。”

我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把这纸张点燃,我只愿母亲永远不知这真相,没有这么多柔肠曲折。我拧开矿泉水浇灭火焰,拖着沉重的背包站起来,摸索了半天才找出公交卡来。

自从半年前从青岛回来,在火车站,我丢了手机,而后QQ被盗,许多人的名字都被一把抹去,那些过去也不翼而飞。包括罗阳。原来,真是奇妙的暗示,到恍然大悟才深觉乏术。而现在,更是前尘后路,都断绝得干干净净。

旧年的第一场雪落在此刻,湮没了整个城市最后一点声音。我在路边的甜点店买了一盒芝士蛋挞,从7-11买了一盒555、一打嘉士伯干姜水、柠檬伏特加,在路边小贩处随手抓了一把盗版光碟,回家度过一个下雪的夜晚。

这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我裹着曾在苏州买回的海藻绿手工刺绣披肩,保持一个姿势蜷缩在沙发上,一部接一部看电影,盗版碟质量参差,时有不可理喻的尖锐断裂,譬如《闰年》卡在了女主角向爱尔兰男子求婚的峭壁,海水连接天际,我觉得心脏被瞬间击中。

春回。寻找

孩子们的作业五花八门,写过年、写聚会、写旅行。班里最调皮的男孩送给我一只海螺,他说:“老师,妈妈出差带我去了青岛,这是开旅馆的叔叔送给我的海螺。”我接过好心的孩子放在我手心的海螺,我见过它,在露台的水池里,在半年之前。

也许,我该再去看看那面大海。

我找那个孩子要了旅馆的电话,下课后坐在教室即刻打了过去,漫长的嘟嘟声后,电话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一日,两日,三日……从没有一个温吞的声音来掐断这无休止的接线声。时间走了,谁还在等呢,等你回头呢?

我决定不再打电话的那一天,学校组织了与当地福利院的联欢。我把小黄帽一顶一顶扣在孩子们的小脑袋上,点着人数催促他们上车。冬末的阳光很好,我坐在最前面,贴着玻璃晒太阳,任一车孩子在身后闹得沸反盈天。

福利院的孩子显然没有这样活跃,他们安静坐在布置了气球的大厅里,探着脑袋等待联谊伙伴的到来。我跟在学生的后面走进教室,就这样看见罗阳。

他站在大厅的角落里,阳光照亮半个侧脸,低声与福利院老师说话。而后他转过头来,对我微笑。

他是被这样介绍给我的,“这是我们福利院目前最大的资助者,所以邀请了他来,也很感谢他来。”

我想我是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海螺来伸到他面前。那是孩子们开始联欢后我们从大厅出来,坐在后院的台阶上,面对湖水和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