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7页)

“该不会哪里有问题吧?”室友半打抱不平半八卦地嚷嚷,“青春期的男生唉,和女朋友单独在房间,还玩什么‘点到为止’……可那是颜欢唉!”紧接着模糊地呜咽了一句,“细思恐极。”当时的她还懵懵懂懂,但心里隐约明白男友是在为自己着想。

有些书页不该轻易翻过。

大一下学期,颜欢搬出宿舍,在F大附近租了套小公寓。谢光沂常在周五晚上租一大堆光碟跑去敲门,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看文艺爱情片。男女主角在屏幕里互相说着绵绵的情话,颜欢支住侧脸看得认真,她则怀抱一大包番茄味薯片吃得吧唧吧唧。男女主角说着说着忽然激烈地拥吻起来,很快翻滚到床上。她抓着满手薯片张大嘴巴,从眼角瞥向身边的人。

颜欢盯住屏幕,眼底带有笑意。她忽然不确定这个人究竟正专注于剧情又或只是在发呆了,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颜欢侧过头,扬起尾音嗯了一声。

事后回想,也许她是被电影里有如天书般弯弯绕的台词催眠了头脑,神使鬼差地,以沾满薯片碎屑的双手钳住男生的脸颊,凑了过去。

业务不够熟练,亲歪了。

嘴唇落在对方嘴角。

颜欢先是愣了好一会儿,而后笑出声:“怎么了?”偷袭失败,她有些恼羞成怒,气哼哼地退回原位,重新抱起薯片袋。该死的文艺片,该死的男女主角,滚床单的镜头拍这么长是在拖剧情吗?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男女主角是否翻滚完毕,眼前就一黑。

“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吧。”

他顿了一下,又说:“当然,如果以后你想勤加练习的话,不是不可以。”

她愤恨地松开薯片袋,油腻双手揽上对方脖颈,报复性地张嘴狠狠咬了一口袭来的干燥唇瓣。

颜欢吃痛,却没有退开,只是从喉咙里低沉笑了一声,以实际行动惩罚了她的逆行。

“我不是很喜欢番茄薯片……以后吃烧烤味可以吗?”

“混、混蛋!舌头走开!”

但到这一步就戛然而止了。

哎哟,她遥望着前男友的房门在回味什么东西啊。真是年纪不小了,曾经的懵懂少女如今也能一恍神就被黄色废料占据大脑皮层。谢光沂猛然甩甩头催促自己清醒,转身走向电梯。

非常轻微的一声,某扇门打开了。

谢光沂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只见亚弥走出了房间。

右拐,敲响了隔壁颜欢的房门。

“咚,咚,咚。”

尽管只是本能地——一定只是出于“前女友”这一身份令人反感的本能,连思考的余地也没留下,谢光沂感到自己心中凶狠地涌上了抵触之感。

甩开她!拒绝她!给她吃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她攥紧了手心,汹涌浪潮过尽后留下虚无的灰白泡沫,那些泡沫的名字叫作“哪怕颜欢不在房间,也好。”

只是短短两秒钟而已。

“喀。”

颜欢打开了门。

关东三日游,高潮从富士山映入眼帘之时开始。Anna原本黏着年轻英俊的司机先生坐在第一排,这天却放弃了宝贵的艳遇,蹭到后排来。

“没事吧?”她瞪住谢光沂眼下两圈骇人的青紫,“你昨晚不是睡得很早吗?”

银座小分队逛到深夜才赶末班地铁回到酒店。她一进屋就见床头留着一盏昏黄小灯,谢光沂面朝墙壁似乎已经睡熟了。

“我在倒时差。”

“就差一个小时,你倒个屁啊。”

巴士一个急刹,车身猛然颠簸,谢光沂不提防向前扑倒,脑门撞在倒数第二排的座椅靠背上,她颓然苍白着脸色捂住嘴。Anna赶忙从包包里翻出晕车药给她吃:“到底怎么回事?”

总不能说美少女导游夜袭前男友闺房,她目击此景焦躁得彻夜未眠吧?

何况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为亚弥的主动出击和颜欢的来者不拒而焦躁,还是在为因此事郁结万分的自己而焦躁。

说好的心如止水呢?说好的不理会呢?

她就着Anna手中的矿泉水吞下药片。Anna轻拍着她后背,唠叨:“不过你也真是的,二十六岁了唉,脸上挂黑眼圈就该学着打点粉底掩饰好吗?竟然这么不修边幅地出门。看看人家亚弥,那妆没有两个小时绝对搞不定啊。”

Anna顿了一下,睨着谢光沂霎时间黑成锅底的脸色。

“呃……我说错什么了吗?”

很正确。

亚弥仍旧缠着颜欢坐在第三排。Anna顺着谢光沂的视线看过去,露出恍然神色:“平时爱答不理的,这不是很上心嘛……”越说越小声,最终叹了口气,凑近一些,示意谢光沂靠住自己肩膀,“赶紧睡一会儿吧。脸色难看死了,这样根本没有竞争力呀。”

谢光沂很想正色向Anna声明,自己所想的事与她绝不在同一个频道。

但彻夜未眠的困倦连带晕车的头昏脑涨完全剥夺了她的意志力,同时她自己很明白,再否认就是死鸭子嘴硬了。不管颜欢如今对她意味着什么,她的确很在意,的确觉得那娇俏身影倚在颜欢身旁的景象万分刺眼。谢光沂戴上耳机,倚在Anna瘦削到硌人的肩上迷迷糊糊就要跌入梦乡。半梦半醒之间,脑中倏忽跃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多年前的颜欢同样清瘦,为何当年的她却总是眷恋着那个单薄肩头顷刻就能安然入睡呢?

谢光沂这一觉直睡到午后。

午餐时,巴士停靠在直面富士山,能饱览绮丽山景的风车餐厅前。Anna推醒她,她却实在睁不开眼,奋力支起眼皮让Anna随便带点什么食物回来,倒头换了个方向继续酣眠。姗姗起身才发现午前还碧朗的天色擦了灰,巴士已开到富士山下,正停在一条杳无人烟的荒野小道旁。

车内阒静。她爬下车,在路边找到了正抽烟的司机先生。司机用日语告诉她,前头不远处是忍野八海,亚弥和胖子导游刚带大家过去。

谢光沂大学时选修过日语课,勉强能和司机有来有往地聊上几句。

“我们会在忍野八海停留一个小时左右……穿过前面那条小路就是了。”

谢光沂照司机先生所指的路线,前去和大部队会合。

忍野八海是位于山梨县忍野村的涌泉群。虽是声名远扬的景点,周遭却很荒凉。羊肠小道两侧不见人家,只能远远眺望到一座高大森严的屋宇,飞挑檐角下是繁复绮丽的家徽。

绕过一座低矮的茅草房,几片错落分布的平静水泊出现在视野中,忍野八海围绕这些清泉建成了相对封闭的院落。谢光沂远远看见同事们簇拥在纪念品商店里,便独自逛起院落。她回头眺望到身后的富士山,白日里澄澈湛蓝的山体在昏灰晚光中浮现出藏青色的轮廓。谢光沂掏出手机,调整到前置摄像头——她被亚弥和颜欢的事搅得心思郁结,秋叶原之行泡了汤,当然没能如愿买到新款相机——但难得出行一趟,总要留张纪念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