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8页)

之前在湖边遭遇丁小卯,本以为对方会当即把消息卖给颜欢,搅个天翻地覆后兴高采烈地隔岸观火。但有些日子了,颜欢似乎毫不知情,短信全都和风细雨。

有一个极为不祥的比喻,恰巧适用。

“暴风雨前的宁静”。

嗅到杀气,毛毛识相地扛起三脚架往前走。采访地点约在上次见面的办公室,顾长庚已经泡好茶水等在屋里。谢光沂为毛毛和顾长庚互相做了介绍,摆好拍摄器材后便迅速进入正题。

谢光沂把《浮春之乡》当阅读题囫囵读过,又特地下功夫调查了顾长庚的生平,顾长庚的情绪很快被调动起来。他越说越兴致高昂,最后还兀自将话题引申开去,把采访足足拖长了半个多小时。谢光沂好不容易拖回话头,寒暄收尾,可顾长庚还意犹未尽的样子。

“你刚才说,你也看过《容身》。”

器材的体积太过庞大,毛毛把它们搬到走廊去拆卸,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谢光沂想了想,《容身》是在采访的哪部分出现的——她调查到顾长庚考入P大的契机就是当年读到《容身》后惊为天人,没能上到《容身》原作者就读的分数线最高的中文系,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亚非语系的。为使顾长庚感觉到这次采访的诚意,她拿《容身》做引子,没想到顾长庚对此还念念不忘。

“根据《容身》改编的新版电视剧快上映了,朋友邀请我参加试映会,你愿意一起去吗?”

这是什么意思?

谢光沂僵硬了。

古板如顾长庚,一门心思钻研学术以至于婚姻破裂,脑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念头吧?一定只是因为找到了有共同语言的对象而兴奋,仅此而已,对吧?

顾长庚的目光殷殷,极为热切地攫住她。刚结束采访,一时间也不能使气氛太僵冷,谢光沂告诫自己“工作需要”“仅此一次”,点头答应了。顾长庚高兴起来,拿起外套:“我送你们回报社。”

毛毛整理好器材回来,脚步顿在门口,短促地唉了一声。

谢光沂婉言谢绝了顾长庚的好意:“来回交通费用是算在公账上的,不敢再劳烦顾老师。”

回到办公室,谢光沂从毛毛手中拿到SD卡插入电脑,打开视频扒词。毛毛蹭过来,扭扭捏捏、犹犹豫豫、期期艾艾地问:“光沂姐……顾老师他,想和你约会?”

谢光沂松开键盘,说道:“很想知道?”

毛毛点头如捣蒜。

谢光沂站起身,拉开座椅。毛毛眨眨眼,脸色茫然。谢光沂露出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既然你对顾老师这么感兴趣,扒词就交给你了。两个多小时的视频,你的好奇心一定能得到满足。”

静默数秒,毛毛才嗷地爆出号哭:“光沂姐,我不敢了!”

自从入了春,P市的白昼便越发漫长。傍晚六点,天色仍旧敞亮。毛毛还在抽抽噎噎的,谢光沂抽出记忆卡放进包里,收起笔记本电脑:“就是要教教你怎么管好自己的嘴。下班了,快回家吧。”

毛毛止住抽泣:“唉?”

怎么可能真的放心把SD卡交给新人。

谢光沂摆摆手,离开办公室,走出报社大楼,乘上回家的地铁。

顾长庚的无心之言还不至于动摇她,为一次采访画上圆满友善而横亘着适当距离的句号,终究该如何,还是如何。

回到冬木庄,料理过谢大福的晚餐,谢光沂用剩菜随便炒了点饭,端着盘子坐到电脑前一边扒词一边吃。从一百多分钟的素材摘录出万余字文档,仔细存进移动盘,然后起身将餐盘泡进水槽。她擦擦手中的油腻后,拎起谢大福:“你又肥了,跟我跑步去。”

能动摇她的东西——

经过漫长宁静后一鼓作气袭来的暴风雨,正坐在公寓二楼的休息室。

谢光沂手里一抖。

谢大福猝不及防间自由落体,霎时惊得白毛炸起,半空中紧急转体才得以轻盈落地。

庄聿从茶水吧出来,目睹此情此景,不禁由衷鼓掌并为谢大福选手打出一个高亮的十分。

对这位时常给它进贡小鱼干加餐的房东先生,谢大福还是不吝惜好脸色的。顾不上吐槽房东与谢大福眉目传情,也把自己下楼的本来目的抛到九霄云外,谢光沂铁青着脸,瞪着沙发上的人:“你……”

颜欢正闲适惬意地喝着房东先生款待的黑咖啡,闻言放下杯子,抬起头朝她笑笑:“我回来了。”

“你的世界观到底哪里坏掉了,以至于觉得你做主语、冬木庄做宾语的句子当中可以用‘回来’这个动词?!”

“啊,我是说,我回P市了。”颜欢愣了一下,莞尔解释。

谢光沂还没来得及缓下神情,他又施施然抛出一枚重磅炸弹:“不过,我刚才和庄先生谈过了,他同意我住进来。真是帮了大忙啊。”后一句是对庄聿说的。庄聿正忙着用小鱼干收买谢大福,随口道:“不客气。”

在寸土寸金的P市西三环独占宽敞公寓的有钱人,跑来这穷乡僻壤的东五环外寻求哪门子援助?别开玩笑了。颜欢转过脸来,目光锁住她的脸庞。谢光沂心里打了个突,就听他温声道:“乔安住在我家。”

“知道啊。”

由她亲手送进大门。

“乔安来P市,我事先并不知道。她住进我家则是妈妈自作主张。”

颜欢话语中依稀带有恳求的意味,让谢光沂浑身不自在:“关、关我什么事啊……”然后别开视线。冷不防与颜乔安打了照面,不得不匆匆收拾行李撤出颜欢家,这件事她事后回想起来还觉得尴尬万分。

但颜欢特地追上门来解释,这才更让她尴尬得想死。

颜欢曲起修长食指在咖啡杯外壁蹭了蹭,如她所愿地换了话题。

“所以……”

“嗯?”

“我搬来了。”

“嗯……啊?”这之间有任何必然的因果关系吗?

“我和乔安毕竟不是亲兄妹,长到这个年纪,多少也该避嫌。何况我家只有两间卧房,乔安带了助理来,我岂不是只能睡地板?春天还很冷呢。”

于情于理,无懈可击。

喂饱谢大福,庄聿忽然插嘴道:“对了,最近冬木庄爆满,空房只剩一间301哦。”

颜欢对房东先生露出难得的诚挚笑容:“非常感谢。”

躁郁翻腾着,还没达到沸点,就被一杯冷咖啡浇灭了所有外强中干的泡沫。闸门拉开,蓄势待发了一整天的疲惫涌向四肢百骸。冬木庄公寓是庄聿的地盘,庄聿愿意接纳怎样的房客,横竖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背下《浮春之乡》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表也不曾这样疲倦,招架顾长庚的殷切也不曾这样疲倦,谢光沂忽然连走向跑步机的意愿也丧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