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天下之重,她最重(第4/4页)

她还有机会,在两军还没合围的时候突围。

她却只在殿顶沉默,红衣飘飞,将自己站成不动不言的雕像。

宫胤。

我在一步步进入死胡同。

一生只犯这一次傻,这次输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你在哪里?

……

他在疾驰。

在下一个路口,宫胤打发走了一半的侍卫,下下个路口,又有一半侍卫离开,到快要接近玳瑁边境时,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

他要做出已经回去寻找家族秘密的姿态,以免暗中之敌,一着不成,再来一着阻拦。

放在平日,他不在乎和谁慢慢斗智,但此刻时间就是生命。

那价值千金的锦衣,又落了一层灰尘,穿着衣裳的人,甚至来不及掸一掸。

玳瑁靠近沉铁的边境,最近的一条路很少有人走,因为那里有一条白蒲河,附近有白蒲林,这是玳瑁独有的一种树,终年不凋零,树上会生一种白色的茸毛,秋冬季节尤盛,这种茸毛看起来和白花一样,开得繁茂的时候拥拥簇簇,很美,但一旦被那茸毛沾上,会出现眼睛红肿刺痒,难以视物,严重会导致失明。这种树很少,只在玳瑁边境有,以前很多人赶近路会从这里走,吃多了亏后便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这段地域成了废弃的路,只能容小部队通过,所以当初景横波带兵穿越玳瑁沉铁边境,也没从这里走。

宫胤选择了这条路。他没有时间。

此时,另一个方向,也有一群人,正往这条道路上疾驰。

夜色被归鸦唤醒,天幕渐渐换了沉凝的色彩,一骑快马冲破黑暗,眼看就要接近白蒲林。

夜空中无数白色的茸毛缓缓飞舞,越靠近林子越多,宫胤自然要避开林子,正打算远远绕过,忽然目光一凝。

林中有异响。

再一抬头,就看见林中最高一棵树上,吊着自己的首席护卫。

护卫眼睛红肿,双泪长流,却努力坚持不发出声音,以免惊动主上。此刻看还是被发现,不禁连连挣扎,示意主子快走。挣扎中茸毛不断落下,眼看着眼睛肿如桃子,连睁都睁不开。

宫胤一伸手,勒住了马。

他看了看那护卫的位置,眼神一闪,有一霎的犹豫,但终究停住。

他一停,那些被他行动间气流拂开的茸毛,立即纷纷拥簇过来。宫胤撕下一截衣襟,绑住了眼睛。

随即他腾身而起,并没有扑入林中,半空中身子一旋,一道冰雪之光自腰间掠出,夜空里绚烂如圆盘如新升的冷月。

“咔嚓”一声,吊住护卫的树被击断,隐约似有轰隆一响。

他衣袖一振,冰雪锁链一飞三丈,栓住护卫的腰向外拖出,护卫被拔出,身下却连起一道黑色的线,那线似乎还拖拽着什么东西,哗啦啦一阵响,隐约轧轧之声和衣袂带风之声不绝。

他听着声音不好,振臂将护卫远远送出,自己向后便撤,这一撤忽觉身后似有物体,而他明明还驻马在道路上,四周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阵法!

护卫身下联动阵法,他先前就看出来了,但,不得不为。

有阵法没关系,没有阵法能够真正拦住他,但此刻他不能睁开眼睛,无法判断方位,会很容易被阵法困住。

多困一刻,景横波就多一分危险。

对方果然还有后着,根本没指望以阵法杀了他,只求绊住他的脚步。

宫胤身形闪动,如翩飞的雪花,那些也如雪花的茸毛,也沾不着他。但四面鬼影幢幢,星转物移,他一时却也出不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月色走一半苍穹。

他心急如焚。

横波!横波!

……

“报!亢龙和沉铁军已经形成合围,现正向宫城逼近!”

“陛下,此刻占据后宫,从后宫破开道路突围,正好借后宫后山地利,还有机会从山道出城!”

“所有人不得出城接战,不得擅离队伍。守好宫墙便行,必要的时候,我允许你们砸了沉铁王宫,拿所有可以用来对敌的东西来杀人!”

“陛下!砸烂了沉铁王宫,也不可能阻挡两军合围。您请不要再逞意气,请为我上万儿郎性命着想!”

“我会保住他们!我还会夺下这沉铁,信我!”

“大统领,你劝劝陛下!”

“陛下,可知世事多有变数,便纵想操纵棋局,也难免潜藏大龙暗中生事,还是不要太过逼迫自己的好。”

“我敢信,你不敢信?守!”

争执求情劝说焦灼……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在所有人的不安和惊疑之中,只有她呆在殿顶,天风之下永不后退。

宫胤。

我抗住如山压力,我肩负儿郎生死,我拼死任性这一回。

只因我内心深处,依旧选择信你。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于我,于你。

你在哪里?

……

白蒲林茸毛与雪花同浮。漫天星光下,是雾气一般浮沉的茸毛,和光芒璀璨的冰雪飞星,旋转浮游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又似一座星团,在黑暗的背景中熠熠地亮着。

夜色中看来是一幕奇景。

远处一队同样匆匆赶路的人,都仰起脸,有点惊讶地望了过去。

“还有人和我们选择一样的路……”有人喃喃道,“不过他看起来遇见麻烦了。”

领头的两人,骑在马上,都披着青色的大氅,男子风流繁艳的眉目中,有种慵慵的懒,看一眼那些冰雪,轻轻一笑。

“就知道他一定会去……”

声音肯定,又若有憾焉。

他身边,蒙着眼睛的女子,灵敏地四处转头,抽抽鼻子,道:“好冷。”

男子侧首对她一笑,立即脱下披风要给她披上,给她一手挡住,不耐烦地道:“小祁,心思不要只用在你姐身上,有机会多缠缠小波儿就行。”

耶律祁笑笑,道:“这不去缠她了么?”

耶律询如耸耸肩,忽然道:“被困住的是谁?”

她耳目灵敏,已经听出前方动静。

耶律祁看了一眼,随意地道:“你弟弟的情敌。”

耶律询如快意地一笑,大声道:“好极,咱们走!”

耶律祁二话不说,跟着她姐的马头,耶律询如策马却不快,走出几步,又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