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皇嗣 第八章 神仙眷侣(第3/4页)

在水亭更远之处,皇宫某地,女装打扮的男子亦在默默仰首,琉璃般的眼神里,心事涛生云灭,变幻万千。

昭宁十二年冬,最后的一场烟花销烬,极致繁华。

*

十里风流烟花繁华之外,人市上小七还在苦苦等着赵公公。

他等了整整一天,没吃饭没喝水,有人看不过去,劝他:“今天封后大典,赵公公一定忙得很过不来,你且回去明日再来。”

小七点头,继续等,他能回哪儿去呢?

到了晚间,倒是等来了一个宫中人,却不是赵公公,御膳房需要苦役太监,御膳房李公公来招人。

招苦役太监和招外殿做工的杂役不同,那是要去势的,工人们大多不肯,李公公苦着脸,心道这个杂役需要一把死力气,寻常太监做不成,如今这些壮汉子又招不着,真是为难。

无意中看见蹲在墙角里一脸茫然的小七,看他年纪虽轻却一身好筋骨,不禁眼前一亮,上去问:“咱家要杂役,你去不去?”

小七眼晴里立即放了光——杂役,上次赵公公也说要他做杂役,他怕是做太监,后来特意问过说不是太监,在宫中做工,既然不是太监,当然要去。

他流浪久了,也懂了点人事诡诈,还小心的确认了下:“杂役?”

“杂役,劳力活咧。”李公公答。

“我去!”

“好咧。”李公公眉开眼笑,“咱家还有事要办,给你个单子,过两天你去宫门外铁家胡同的宫人司找咱家,咱家姓李。”

小七点头,揣了单子大步走开,心中思索着,今晚该睡哪里呢?护国寺那里有座桥挺挡风的,就那里吧。

他没有银子——做了三天白工没拿银子就跑了,再说他都忘记了银子长啥样了。

小七的步伐重重敲在长街之上,为今晚有个地方可以遮风挡雨而欢喜,为明日可以进宫找到孟扶摇抽打他而欢喜。

她打完了,他就可以回去找陛下了。

护国寺不远处便是驿宫,从长街的这头到那头,一个交错点。

长街寂寂,青黑色路面被远处灯光照得如同深渊的水面,路两边白日的花景,拼死热闹了一阵,终抵不住这冬日一整天的冷风,俱都萎谢,微卷了黄边的深红金黄花辫,从枝头旋旋转转飘下,在寒风中瑟瑟可怜,踩在行人脚底,便有了几分繁华谢尽的苍凉。

战北野正从宫中回来。

他马蹄踩着落花,却未曾沾着那绮丽未散的香气,颇有些闷闷不乐,黑风骑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

无论如何,陛下今日心绪一定不好,所谓的坦然所谓的不在意都是为了不影响孟王的计划,没有哪个男子眼见自己心爱的女人站在别的男人身侧,以别人的妻子名义接受恭贺会无动于衷,哪怕那是假的。

他耍了轩辕朝廷一把,可是内心里,他又何尝不希望那句话有另外一个回答呢?

黑风骑默默无语,想着小七统领被驱逐,纪羽统领断臂远走长瀚,黑风骑中陛下的左膀右臂都因为瀚王而离开……陛下,太寂寞了……

战北野只是沉默着,漫不经心仰首挥鞭。

一个低头匆匆走路的身影突然擦过他的马,衣衫褴褛,满面尘灰。

战北野的鞭子僵了僵——这影子看起来有点像小七呢。

然而转瞬他便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小七这辈子就没低过头,这个桀鹜的孩子,从来不肯弯下自己的头颅,他还曾经取笑他脖子是金刚做的,宁折,不弯。

那衣衫褴褛的人匆匆低头过去,在擦身而过时,侧头蹭了蹭肩膀。

战北野如被雷击!

有个人,因为身世凄凉,由狼养大,有些镂刻在生命中的野兽类的习惯即使历经人世依旧无法更改——他脖子痒的时候会忘记自己有手,而是动物般用脑袋去蹭。

小七!

战北野一伸手,抓住了那少年的肩膀。

正在沉思的小七不防他一抓,霍然回首就要发怒,一转眼看见战北野,嗷的一声就扑了过来。

他扑得那么凶猛,像是要将战北野从马上撞下来,战北野晃了晃,定住身形,弯身揽住他,想要下马,小七却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埋着头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战北野觉得裤脚那里,小七靠着的地方,微微湿了。

那湿润感越来越明显,浸透了夹袍,直入体肤。

最后流进他心底。

战北野低头,看着那沉默的,扒着他腿的,努力压抑仍然看得出肩膀微微耸动的孩子,看见他满头灰土,穿着两个多月前已经不符合如今节气的破烂衣衫,手上有因为做不惯劳作拿工具姿势不对,磨出的血痕和老茧。

看见他什么都在改变,唯独背上,仍旧死死背着那个鞭子,甚至连位置,都没动过。

两个多月……这个历经抛弃、生命里只有他和黑风骑、却被他再次无情驱逐的孩子,他渡过了怎样的他惶苦难岁月?

黑风骑沉默着,一个个水光隐隐的扭转脸去。

战北野仰起头。

冬日苍白的月光,照亮大瀚帝王坚刚英悍,从不为风雨摧折的眉目。

久久,眉目之间,缓缓流下蜿蜒的水滴,那水滴在微微憔悴的容颜上汇聚成沟渠,再悠悠滴落,滴入那无声呜咽的孩子凌乱的发间。

至痛,无言。

*

这一晚,异国枯叶飘零的长街之上,相拥而泣的人们久久伫立,直到冷风将那衣衫单薄的孩子吹得一颤。

战北野立即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小七披上,问他:“你现在住在哪里?”

小七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战北野立即明白了,更加自责的叹息一声,道:“跟我回驿馆。”

小七却摇了摇头,摸了摸袖子中李公公给的单子——他的事情还没完成,他还要进宫去呢。

战北野瞥见他动作,问:“你袖子里什么东西?”

小七道:“陛下,那是我在摄政王府认识的一位大叔,是个好人,我今天帮他典当了,得把他的银子和当票送给他去,等我和那位大叔告别后,我再来。”

这段谎他撒得流利——前几天王府里有个想出门溜号的小工,用的就是这词,他记住了。

战北野从没想过这孩子流浪两月脱胎换骨撒谎也会了,点点头道:“记得过来。”又命侍卫让出马,给了他银子才放他走。

他带着黑风骑离开,走出几步回头看小七,那孩子捧着银子孤零零站在长街上,仰着头紧紧盯着他背影,月光将他影子拉得深长,镀在青黑色的地面上。

战北野鼻子一酸,掉转头时心想,这孩子吃苦了,等他回来,好好补偿他……

他在驿馆里等小七,却没等到他回来,连纪羽安排着跟随小七的密探,也因为一时松懈,将他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