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海寇 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2/11页)

孟扶摇松了口气,还好,云痕还活着。

只是他动作已经慢了下来,剧烈搏斗之下气息耗尽也在须臾之间。

孟扶摇冲了上去。

她没去云痕身边,却直冲蛟王头颅,一脚瞪上那巨大的碧绿眼株,蹬得那眼珠血花四溅,宛如爆开烟花,趁那兽疼痛一让之间,抬手就抓住了“弑天”,将自己狠狠吊在了刀柄上。

蛟王剧痛拼命摆头,然而摆动得越剧烈,伤害越大,死死挂在要害处的孟扶摇的体重借着这摆动,生生将“弑天”拖得一点点下坠,坚硬绝伦的头骨慢慢剖开。

宛如凌迟的痛苦令狂吼声惊天动地,那兽垂死挣扎,霍然全力一甩,孟扶摇叻一下被甩飞出去,在阻力巨大的水中竟然被甩出数丈之远。

随即那蛟王身子一拱一窜,在水底一弹,蓦然身子一颤,灰青色的全身颜色渐渐出现了变化,由点而片而面,渐渐泛出灰暗的红,不似血色,倒似一片沉重的铁锈,渐渐延展开来。

孟扶摇看不清到底成了什么颜色,但也觉出了色泽变化,这厮是要临死一搏了,拔了刀便去拉云痕。

手指将将触及他衣角,云痕身子突然快速一退。

那种倒退法绝非游动可以达到,孟扶摇这才看见不知何时那蛟王的爪子指甲暴涨,一弹一伸便勾住了云痕的腿,恶狠狠拖着他向海底潜去。

而海底更深处,隐约有个巨大的黑洞,应该就是那家伙的窝。

孟扶摇抬手去砍那指甲,却追不上那蛟此刻的速度,它急切的奔向那个窝,仿佛那里有着救命的宝贝。

孟扶摇立即埋头深吸几口皮囊,抓住那蛟的尾巴,横劈竖砍,想要将那家伙注意力引到自己这里来,她十成武功在水下只能使两成,选了长刀也无法将宽达数米的蛟身砍断,却也将那金刚般的蛟身砍得血肉横飞碎鳞四溅,苍绿海水一片深红。

那蛟一抬爪,五根爪尖比先前两倍张开,撕裂深海之水,五柄利剑一般向孟扶摇横扫,孟扶摇一让,身前哧哧两声,皮囊破裂,她却也趁着那一滑,滑到云痕身侧,她不敢去拽云痕,怕拽断他的腿,挥刀去砍那指甲。

然而那蛟王此刻速度惊人,已经抓着云痕,即将进入黑洞!

洞不算大,仅能容纳蛟王身形,洞口碎石犬牙交错,那蛟只要带着云痕往里一挤,刹那间云痕便会成一具碎尸!

蛟王头已经入洞!

“嚓——”

孟扶摇一刀砍断了那指甲,一脚将云痕踢了出去。

这一脚用尽她最后力气,闭气状态下一身武功所使有限,也不过堪堪将云痕踢出数米。

这一脚也耽搁了她上浮的时机,那蛟王尾巴一扫,霍然卷来!

四面海水被大力挤压成深深漩涡,力气用尽氧气用尽的孟扶摇挣扎不出。

数道黑影扑过来,一道撞上漩涡便被轰飞,一道却灵活一闪,烟气般从蛟王尾巴底一道缝隙一窜。

他窜的时候,云痕正好也看见了那处急流死角,欲待扑上,那人将他狠狠一推。

隐约间似乎说了句什么话,却也只有云痕听见。

一推之下,反作用力云痕被撞开,那人急速上浮,正好落在孟扶摇脚底,斜肩一顶,将她大力顶出。

孟扶摇立即被急流和身下大力抛出去,擦着蛟王铁锈深红的滑腻长尾飞出。

留下那人,再也来不及逃开,被长尾咔嚓一卷。

一阵低微骨碎之声传开,海水中腾起大片血色浓雾,如晚霞将尽前最后一抹艳光。

蛟王卷紧尾巴,听着那骨碎声响,快意的向着黑洞猛冲。

那是它的出生地,生于此,死于此!

而死,也一定要拖个祭品垫背!

血雾迤逦。

血雾里露出那人苍白的脸。

燕惊尘。

蛟王最后那一卷,钢铁之力千钧,卷断了他全身的骨骼,他早该在刹那间死去。

然而他竟然没有死,只是定定的看着霍然回首的孟扶摇,惨白唇角犹露一丝笑意。

他看见那女子霍然回首,如同对待云痕不肯放弃一般再次扑来。

他看见那女手挣脱众人举起长刀试图钉住那尾巴,钉不住竟然弃刀用手拖,竟然想用自己的力气和这巨兽拔河,将他从即将没入的永恒黑暗中拔回来。

他看见那女子从玄元山上翠绿浓荫之中回首,对他一笑粲然,目光晶亮照耀这灰暗天地。

他看见那女子和他一起坐在玄元后山的崖边,在清风明月之中晃着腿,悄悄塞给他一包自己做的开花豆。

他看见玄元派练武场他试图好好给她补习剑法内功,她却抬头对他装傻的笑啊笑。

他看见那女子大雨倾盆一个头磕在泥泞之中,抬起头来时对他伸出的手,露出温暖的眼神。

那温暖的眼神……曾以为此生再不复有,在他负她而去,在他陷入泥潭,在他下手掳掠她之后,今生今世再无缘再见。

不想竟还能最后相伴这无风无浪的一程。

不想竟还能最后看见她对他无拘无束忘却一切前尘的纯净笑容。

不想竟还能看见她为他再度转身,没有任何歧视的愿意为他拼命一回。

真好。

这样的结束真好。

二十余年光阴倾泻,都化作今夜深海之下细沙如雪,填满一生里寂寞潮来潮往的空城,空城中灯光从此熄灭。

遇见你那一日,大雨绵绵不绝,原来不过是为了写人生里最后的谶言,雨中见你,水中离别,看你笑如明花,于我永恒之中永不凋谢。

燕惊尘亦在笑,唇边深红开谢,朵朵绽放生命里最后的艳烈。

世人眼底金堂玉马完美无缺,抵不了命运深处永不可弥补的破碎,然而人生的末了,冥冥用另一种方式将心愿缝合——一生里,原来不过只是为了最后这半年。

而最后的相遇,他完满,也赎罪。

很好……很好。

视线朦胧,渐渐将看不清她,看不清她为他的生命最后做的挣扎。

而四周如此寒冷,像冬夜里嘶吼的风从破裂的窗纸从刺进来,砭骨撕裂。

不知道哪里,突然亮起一盏摇曳的灯光,冷而白,像是灵魂的颜色。

有红衣灿烂的女子,从深海之底的光明里冉冉走来,衣袂飘荡步履轻盈,掌心珠光明灭,飘摇却不断绝。

裴缓。

用幸福和终身为他抵挡流言,用骄傲而浓烈的爱来困住他的,他的妻。

他最后的视野里,是那艳丽高傲如前的女子,微微向他俯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