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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身,笑盈盈地面对着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烟。我打死她时,她仍在微笑。我朝她的心口开枪,子弹直透心脏。她没有立即倒下去,而是站在那里望着我,脸上的笑容趋于呆滞,眼睛睁得滚圆……”
迈克西姆的声音放得很低,低得成了耳语。我紧握着的那只手变得冰凉。我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移向在我脚旁的地毯上昏睡的杰斯珀,杰斯珀不时微微摇动尾巴敲打地板。
“我当时竟忘了,”迈克西姆说,声音缓慢而疲倦,不带一点表情,“开枪杀人会流那么多血。”
杰斯珀尾巴下边的地毯上有个洞,那是烟头烧出来的,不知存在了有多长时间。有人说烟灰对地毯是有益处的。
“我只好到海湾里去取水,”迈克西姆说,“往往返返跑了许多趟。她没有倒在壁炉旁,但是连那儿也溅满了血迹。她躺着的那块地方成了血泊。外边起了风,窗子没插销,所以一开一合砰砰响个不停。我手拿抹布跪在地板上擦血迹,身旁放着水桶。”
还有落在屋顶上的雨滴呢!我心想,他怎么会忘掉那连绵的蒙蒙细雨?
“我把她的尸体拖到小船上时,”他说,“大概已过十一点半,快到十二点钟了。四处一片漆黑,天上没有月光,西风猛烈地刮着。我把她弄到船舱里扔在那儿,然后仓促开船,顶着潮水驶离小海港,船尾拖着救生橡皮筏。风向虽顺,可惜只是一阵阵的。由于海岬的遮挡,我处于背风面。记得主帆张到一半便在桅杆上卡住了。要知道,我很久未驾过船了,我从没跟丽贝卡一道出过海。
“我还考虑到了潮水,当时的潮水又急又猛,汹涌地泻入小海湾。海岬上冲来的风像是个风漏斗。我把船驶入公海湾,绕过灯塔,想兜圈子走,以避开隆起的礁石。船首的小三角帆被风刮得噼啪响,我怎么也没法扣紧帆脚索把它张满。一阵狂风吹来,那绳索从我的手中挣脱,缠绕在了桅杆上。船帆剧烈作响和震颤,那噼啪声像有人在我的头顶抽鞭子。我记不起遇到这种情况应采取什么措施,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企图抓住帆脚索,可它随风在上空飘扬。又是一阵大风兜头冲来,小船向一侧漂去,离礁石愈来愈近。天色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昏天黑地,滑腻腻的甲板上什么也看不见。我摸黑跌跌绊绊走下船舱,手里拿着块尖铁。如果不立时动手,就来不及了。小船离礁石已非常近,再这么漂六七分钟,就会离开深水。我打开旋塞,海水开始朝船里涌。我把尖铁砸入船底木板,其中的一块马上劈成两半,我拔出尖铁,又砸入另一块木板。这时,水已漫过脚面。我把丽贝卡的尸体丢在船舱里,关严两扇舷窗,锁上舱门,待走到甲板上时,发现船离礁石不足二十码远。我把甲板上的一些零碎东西抛入水中——一个救生圈、一对长柄桨和一团绳子。接着,我爬进橡皮筏,把筏子划开,随后又停下桨回头观望。小船仍在漂浮,但一点点下沉,水已漫到了船头处。三角帆还在震颤,打响鞭似的噼啪做声。我怀疑有人听到了这响声,也许有人深夜碰巧打断崖上走过,也许克里斯来的渔夫碰巧在湾里捕鱼,只是他的船我看不见罢了。小船愈变愈小,像浮在海面上的一个黑色幽灵。桅杆开始颤抖,咯吱作响。突然,小船翻倒了。桅杆随之拦腰折断。救生圈和长柄桨从我的身边向远处漂去。小船已不复存在。记得我当时凝视着它沉没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才划着橡皮筏回小海湾。此刻,老天开始降雨。”
迈克西姆停下来,眼睛仍注视着前方,最后回过头看了看坐在他身旁地板上的我。
“经过就是这样,”他说,“全部讲完了。我按她的习惯把橡皮筏拴在浮筒上,随后走回去查看小屋。小屋的地板上湿漉漉的净是海水,不过,别人会以为是她洗地板弄湿的。最后,我踏着小径穿过林子走进家里,爬楼梯到了更衣室。至今我还记得自己当时脱衣服的情形。外边风大雨猛。丹弗斯夫人敲响房门时,我正坐在床上。我穿着晨衣走过去打开门跟她说话。她在为丽贝卡担心,我劝她回去睡觉。然后我走回来穿着晨服坐在窗旁,望着外面的雨景,倾听小海湾里汹涌的涛声。”
随后,我们一言不语地坐在一起。我依然拉着他的手,心里却在纳闷,不明白罗伯特为何还不来撤茶具。
“沉船的地点离海岸太近了,”迈克西姆说,“我原打算把船驾到远处的公海湾里,那他们永远都不会发现的。怨都怨沉船地点离海岸太近了。”
“都怪那艘轮船,”我说,“要不是轮船搁浅,就不会出事,谁都不会知道。”
“沉船地点离海岸太近了。”迈克西姆又念叨了一遍。
接着,我们又沉默了下来。我开始感到非常疲倦。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出事,”迈克西姆说,“当我到埃奇库姆比认领女尸时,我还有这种预感。认尸等于零,什么事也不顶。事情的败露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丽贝卡最终肯定会得胜,和你相逢并没有解决问题,爱上你并没有改变命运。丽贝卡知道她终究会占上风。她临死前,我看见了她得意的微笑。”
“丽贝卡已经死了,”我说,“这一点我们必须记住。人死如灯灭,她不能够再讲话,不能够提供证词,不能够再伤害你了。”
“可她的尸体还在,”他说,“潜水员看见它躺在船舱的地板上。”
“我们必须对世人作出解释,”我说,“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把事情遮掩过去。可以说死者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一个你从未见过的人。”
“她的东西依然存在,”他说,“她的戒指戴在手指上,即便衣服被海水腐蚀掉,也总还有些东西可以成为线索。这可不是漂失在大海里的尸体,被岩石撞得七零八碎。没人进过船舱,她一定还躺在原来的位置上。小船数月来一直待在那儿,没人动过上面的一什一物。它就横卧在原先沉没的海底。”
“尸体在海水里会腐烂的,不对吗?”我低声说,“即便它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儿,海水也会把它腐蚀掉的,不对吗?”
“不知道,这我不清楚。”他说。
“能不能打听一下,把情况探明?”我问。
“潜水员明早五点半钟还要下水,”迈克西姆说,“塞尔已把一切都安排停当,准备把小船打捞起来。周围不会有人观看。我和他们一道去,他明早五点半派船来小海湾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