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寂寂寒江明月心(第2/2页)
王淦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面的话,被脖子上的剑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少爷!”楚秦按住剑柄,不想让他盛怒之下做出错事。
“子瑾,不值得,”夏月挡在他的面前,“为了这样一个人让你以身犯死,不值得。”
“杀了他,我就地偿命便是!”他怒道。
“那我呢?还有辛苦看着你长大的楚秦、楚仲呢?荷香、常妈妈、闵容,他们又如何?”
“无论如何,我绝对不能放过他。”
夏月苦笑道:“你偿他命的当日,我们是去劫法场还是为你收尸?那王奎在锦洛只手遮天,若是他也一并要我们全家都死,该如何是好?他们王家权倾大卫,背后是谁,你也知道,我们如何逃得了。
“你方才看到常妈妈的孙子,他那么小那么可爱,糯糯软软的,来到这世上不过数十日,你也要连累他跟你一起偿命?”
她抓住他举剑的胳膊,一点一点往下拉:“你娘留着最后一口气,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就是为了你这般轻贱自己?不值得,你的命那样珍贵,折在这样的小人身上,不值得。”
终于,他颓然地将剑放下。
王淦顺势挣脱,也不管那两个被打的侍从,连滚带爬地逃了一丈远。他见子瑾没动作,突然又生出些勇气,哆哆嗦嗦地回头道:“我告诉你们,今天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们几个回去最好……最好日日求菩萨保佑我长命百岁,否则……我哪天害个风热头痛都要你们家拿几十口命来赔。”说完,撒腿就跑了。
待王淦走远,夏月轻轻地拍了拍了他的手臂:“罢了,我一点也不介意。”然后独自离开。
子瑾原先以为夏月对那禽兽的事只字不提,是由于她根本不认识或者是不想回忆那些伤痛,所以他只好暗中查探。但是直到方才,他才恍然明白,不是她不知道,而是因为她在护着他,怕他犯傻。
他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心中万般凄凉艰涩。
都是为了他。
为了他,她不得不随父亲销声匿迹地离开帝京。
为了他,她错过了佳缘良配。
为了他,她被人侮辱,人在眼前却不敢张口求助。
为了他,她甚至绝口不提真凶是谁。
他蓦地很想追上前问她,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作以前的那个孩子,总以为我还需要你保护。究竟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你以一个男人的标准来看待我?除了不停地长大,我还需要什么?
那一瞬之间,他最恨的居然并非王淦,而是自己。
对着夏月离去的方向他默然不语,良久之后,他转头看着楚秦道:“楚秦,我要见淮王。”
三
半夜里,楚秦突然跑来敲书院的大门。
夏月披上衣服急问:“怎么了?”
楚秦苦着脸说:“小姐,你去看看吧,我们是劝不住少爷的。”
回到闵府便见到池塘边凉亭里的子瑾。他倚着凉亭的柱子,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坛子。
那是家里酒窖里的陈清酒。
夏月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女儿红,已经放了好些年。先有十坛是埋在院子的土里,说是等夏月嫁人的时候再挖出来。而剩下的十来坛,是留给子瑾娶亲用的。
夏月走去一把夺下他手里的酒坛。
他转头看她。
她恼道:“我是怎么嘱咐你的,说了不许喝酒,不许喝酒!”
他默不作声。
“你这是跟谁学的?”
他依旧不说话。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而他只盯着她看。他平时是个极容易脸红的人,可是饮了酒之后,脸却越喝越白。夏月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只见他神色还算清明,便继续数落他。
“楚秦他还管不了你了,是不是?他们辛辛苦苦地守着你长大……”
“我长大了吗?”他突然打断她,反问道。
他唇上的陈清酒还未干,染着月华,将嘴角衬得亮晶晶的,而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那双眸像极了锦洛春日的湖水,清澈纯粹。
夏月蓦然想起他的那些心思,顿觉尴尬,避而不答道:“我懒得理你。”语毕,便揽过他身边的一个酒坛子,就要离开。
就在转身的时候,却被他双臂一伸搂了过去。
他坐着,她站着,他环着她的腰。
夏月急了:“子瑾,他们会看见的。”
而他却埋着脸,隔着衣裳贴着她腰上的肌肤道:“随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见,我不想听。”
哪怕说着这样蛮不讲理的话,他的语气仍然是万般苦涩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会让你走,你要是把他们叫来了,那不如索性把话说明了,这样再好不过。”
他和她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他见她没有硬要挣脱的意思,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松了松。
他怕她推开她,他怕她哭出来。
他甚至怕她再像上次那样说出决绝的话来吓唬他,所以他宁肯选择什么也不听。
他说:“以后再不要用你去做尼姑这样的话来威胁我,我会很害怕很心痛。你不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罢,都不要拿自己来威胁我。所以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让我叫你什么就什么,我都依你。
“有时我在想,要是那一天我没有对你无礼,是不是我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所以,我就该把它捂着藏着,烂在自己心里,到死也不让你知道。而且,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若不是我……”
他这一生因为耳疾,极少在人前说如此冗长的话,一顿一顿,加上酒意甚是困难。而此刻,他言及这里,情绪却再也无法自制,最后那句话几乎哽咽得接不下去。那种悔意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的心智,几乎要将他逼疯了。
夏月完全明白他要说什么。她急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伸手想将他的头抬起来,而他却紧紧贴着她的腰身,不肯让她碰他的脸。
她知道,他哭了。
随即,她感到他的泪,将自己腰间那片被他眼睛挨着的衣衫,渐渐染湿了。
夏月犹豫了一下,双手最终落在他的头上,十指插进了他的黑发,自己的眼泪也随之决堤而出。
这一夜,子瑾最后是枕在她的腿上睡着的。
借着醉意,他生平最后任性了一次。
他发誓,他定要成为一个强大到可以保护她的男人,让她此生不再受任何委屈。
第二日,子瑾便和楚秦、楚仲去了南域,而夏月则带着荷香前往母亲在帝京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