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毯的那一端(第8/17页)
“是的,不重要,一切归于尘埃。”她看着紧张得肌肉绷着的康剑,怔了怔。也曾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他差点做了白雁的哥哥,但老天没有这样安排。
白雁与明天的相爱不能相守,康剑与白雁相厌到相爱,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他们的命运已经写好了,谁也逃不过。
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她。她快要离开这人世,商家、康家、她的白雁,所有的苦难该结束了。
白慕梅从躺椅中站起身,夜风清凉,吹在身上很舒适,她有点发困。转身走进房间,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白雁也该睡了吧!
六月的夜晚,待在屋子里嫌闷,走在外面稍凉。平房老旧了,没有装空调,白雁把纱窗开了换空气,顺便让外面的凉风也吹点进来。
她洗好澡出来,喊康剑也进去洗澡。连喊几声,都没人应,探头一看,康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商家的厨房发呆。
商明星带了未婚夫回来,商妈怕女婿肚子饿,深更半夜的在厨房里给女婿做宵夜,商爸佝着个腰在一边打下手,又是和面,又是切葱,两个人忙得满头的汗,却不亦乐乎。
“快洗澡去呀!”白雁扫了眼商家的院子,推推康剑。
康剑转过身,一把抱住白雁,头埋在白雁的脖颈间,不舍地抚着白雁如水般光滑的发丝,在心里面对自己说,不让白雁知道亲生父亲是谁,这个决定是对的。
他不去评论商父的人品,自己的父亲与之相比,又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父亲,不过是一颗精子的提供者,没有人伦,没有亲情,不知道最好。
作为子女,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只有走好自己的路,让自己成为自己孩子的骄傲和自豪,成为妻子的依靠和信赖,才是最真的。
只是好心疼白雁,母亲不爱,父亲不详,明天又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所以,就让往事随风而去。
逝者已逝,明天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美好的记忆是白雁,让白雁在孤单的岁月里感到最温暖的人是明天。命运把他们已经分开,没有必要再去澄清过去的那份感情是否有驳传统。
明天不知道白雁是妹妹,但康剑猜测商妈可能是知道一点的。
那天商妈给他拿蛋饺时,哭着对他说,没想到白雁会变成这样,挺对不住她的,其实,她……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就哽咽着进屋了。
是不是她看出白雁与明天的相似之处,所以才狠下心来不准明天与白雁来往?这是她说不出口的委屈。如果是这样,康剑敬佩这个女人,她比李心霞沉得住气,她没想去找寻答案,严格地管束着自己的老公,让子女避过风雨,能健康地成长,能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
以前,她不找寻答案,以后,这个答案,她更不会挖掘的。
所有的秘密,就让他一个人来守着。
康剑对着白雁的耳朵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弄得白雁直痒痒,“满身的汗味,臭死了!”白雁娇嗔地推他。
“小雁,和我在一起,开心吗?”他越发抱得紧了,拉着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墙角一只蟋蟀欢腾地叫个不停,夜来香的香气从隔壁的院子飘飘荡荡地袭来。
“干什么,要我发表开心感言?好吧,为了抚慰你的虚荣心。康县长,未来的康市长,才貌双全,人格完美,体贴、浪漫、多金,能够嫁给他,是白雁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满意了吗?”她俏皮地笑着,头歪过去看他。
“说得好假。”康剑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只要说一句,嫁给我,我没让你失望就好。”
“康剑,我不失望。”白雁收起玩笑,正色地说道:“要没有你在我身边,真的不知道怎样面对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好像,在我二十五岁前,所有的意外全凑齐了。”
“你妈妈的病……”康剑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你一定要坚强点。”
白雁苦笑,“康剑,说实话,我现在对我妈妈只是尽儿女的责任,感情上很生疏。这么多年,从我记事起,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都没有一年。她记不得我的生日,记不得逢年过节给我买新衣服,记不得开学要给我学费,记不得学校还有家长会这样的事,甚至她知道你父亲是谁,她与他之间有恩怨,她都能不吱一声。我说这些,不是埋怨,只是有点唏嘘,现在她有点像个妈妈样,要疼我,要为我着想,可是,时日已无多。”
“所以我们要吸取这样的教训,能够相爱时,就要好好地相爱,别在日后悔。”
“我没好好爱你吗?”白雁腾地从他怀中坐起,“你看你脏兮兮的,我还给你抱,这不就是爱?”
“是,老婆,你这又是一次牺牲。”康剑大笑,起身,牵着白雁走进屋中。
隔天,是个阴天。白雁和康剑吃了早饭一同出门,康剑去上班,白雁去陪护白慕梅。刚打开院门,商妈手里端着个盘站在外面,盘子里是腌得黄嫩的雪里红。
“这是我自己腌的,很干净,切细了炒肉丝很香的。”商妈笑吟吟地把盘子递过来。
“谢谢!我们今天不开伙。”白雁婉言谢绝,她不记仇,但对商妈就是没好感。
商妈有点难堪,脸滚烫。
康剑微笑地冲她点点头,“天气热,我们最近都不在家吃饭,以后如果想吃,会和你说的。都是邻居么,不会见外。”
“那好,想吃说一声呀,我家腌了许多。哦,康县长,明星的事,让你多费心了。”
“谈不上。”康剑牵着白雁的手,从她身边走过。路边,老商拘谨地站着,讨好地对两人露出一脸的笑。
康剑神情漠然,把白雁拉到里侧。他觉得这小院再住下去不合适了,也许该考虑把白雁送回滨江去。
白慕梅没能撑满两个月,她在一个月零十天后,闭上了她风情万种的丽眸。肿瘤已经扩散到全身,到了后来,止痛片也不能压住从骨子里往外蔓延的疼痛。白雁给她打杜冷丁,只能缓一会,然后又是疼得她满床打滚,牙齿把嘴唇都咬烂了。她哀求医生给她实施安乐死,医生不肯。
她不知从哪偷偷弄来了安眠药,吃了大半瓶,再也没醒过来。死之前,她洗了澡,换了新衣,头发盘成发髻,描眉、涂粉、画唇彩,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犹如熟睡一般。
所有的后事,都是白雁一手打理的,她让康剑找了民政局的领导,请公墓处的人把风景最好的一处墓地给了白慕梅。
“她最爱臭美,什么都讲究最好的,墓地也不能例外。”白雁一身孝服,红着眼对康剑说。
白慕梅生前的戏服、头饰,都和尸首一同火化了。下葬那天,剧团里的人、培训中心的人都来了,老商站在最后,头低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