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怀念的(第2/5页)

南珂多年不在青城,她不知道原来顾南城在青城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她盯着正接受杂志拍照专访的顾南城,他脸上的笑容温和,与平日里的他大相径庭。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理所当然地有两面性,她有时候会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她记得曾经似乎问过他相似的问题,他笑着回答她说,不管哪一面,那都是他。

从前爱到骨子里割舍不下的人,如今谈笑风生,却早已失去当初的热枕。

“顾先生如今事业如此成功,什么时候考虑成家呢?”

南珂听到那人问顾南城这个问题,忍不住循着声音望去,视线却被顾南城截住。两人相视无言,几步远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南地北。原来最难的不是我爱你,而是我爱你却再也无法像过去一样爱你。

“我一直在考虑,但对方迟迟不点头,我也不能绑着她进洞房吧。”顾南城难得跟记者开起玩笑来,连一旁的朱凯文都明显一愣。记忆里顾南城与任何人都态度鲜明地保持着距离,私人问题他从来不回答,尤其这几年,他性格孤傲,早已看淡一切,以至于今天这一句玩笑倒让朱凯文分神了好一阵子。

许是见顾南城难得松口,那记者乘胜追击:“可以透露一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吗?”

顾南城眉梢带着冷凝,但看不出戾气,他想了想,说:“她不爱说话,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笑起来全世界都不在眼里。”

南珂背对着他,听见这句话,好像回到很多年前,那时的她被父亲保护得很好,无法无天,没心没肺,淡漠,却又任性偏执。很多人都说,她是个奇怪的孩子,但她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强调,她不奇怪,她只是特别。为着这句话,小小的她一直努力保持自己的特别,她一直认为父亲是对的,她只是不喜欢与陌生人交流而已。后来她才知道,为着这份自以为是的特别,父亲花了多大的气力庇护着自己。如今父亲去世,她再也无法骄傲地特别着,她任性地……挥霍光了父亲所有的爱护。

顾南城的语气中透着几不可见的轻柔,记者一下子没接上话,又听顾南城道:“差不多了吧?”

那记者呆呆地点头,眼见顾南城从自己身边走过。他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即便在青城的贵族圈子里也是顶尖的人物,他爱着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顾南城走过南珂身边,顺理成章地抓起她的手腕往摄影棚外带,南珂的情绪一度低落,任由他摆布。

楼道的转角,顾南城将南珂抵在墙上,微俯了身低头与她平视。她咬着嘴唇,眼眶有点湿润,一看便知是在极力忍着。他忍不住伸手拭了她的眼角,在她耳边叹气道:“你从前不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从来不委屈自己的吗?哭出来,都快把嘴唇咬破了。”

她从前的确是这样的,可是现在的南珂与从前的南珂早已无法比较,没有父亲依靠的南珂,只能自己学着忍耐和坚强。

哪怕她知道那有多难。

“南珂,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不是?所以你也不觉得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就像你父亲那样。”他抬起她的下巴,她看着他的眼神那么陌生,明明早已觉悟,却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他一直用心护着的女孩,如今疏离地望着自己。天涯海角,不过一线之隔。

南珂倔强地望着他,目光一如当年那般孤勇。她曾相信过的,可是他却亲手粉碎了她的相信。

她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扯了扯嘴角,无奈却笑不出来,最后只淡漠说道:“南城,我说过,只要你说,我什么都信。”

就是这句话成为他们彼此的枷锁。顾南城比谁都更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只要他说,即便她知道是假的也会选择相信,然而这样的心意他要不起。或者说,他再也没有年少时那份笃定和坚持。

“你父亲的死与我无关。”顾南城退后一步,面颊脱离她的掌心,脸上仍留有她的余温。

至少,南震天的死和他没有直接关系。

南珂看着他笑了,两两相望,浑然间觉得,不如两两相忘。

深夜的航班总是显得漫长而索然无味。

南珂盯着书上的男模足有十分钟,最后终于忍不住“啪”的一下合上杂志。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才起了个头她就已经开始受不了。想起一天之前,她打电话告诉顾南城,她需要回一趟米兰。顾南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嘱咐她路上小心,再没有其他话语。

她甚至觉得他们之间连最简单的问候都开始变了味道。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机场,她看着落地窗前倒映出来的自己,笑着想,不过一切如常而已,她依旧只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什么分别。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飞机突然一阵颠簸,南珂半睡半醒间听到广播播报遇到强气流导致飞机颠簸请勿随意走动,类似的播报几乎每次坐飞机都能听上一遍,她便没有放在心上,准备继续休息。然而过了十分钟,飞机颠簸得越来越厉害,周围的人渐渐恐慌起来,这下南珂才彻底清醒了。她看到身边的人惨白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人世无常,你永远无法预测下一刻会遇见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颠簸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身边的女子忽然看她,虽然脸色惨白,却极力保持微笑,她问南珂:“怕吗?”

南珂摇了摇头,她其实对死亡没有太多恐惧,人这一生最后终归是要走向死亡的,只是还有太多遗憾,来不及一一弥补。

“如果这次不幸出事,你最后悔的是什么?”

“大概……是来不及拥有。”南珂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也许遗憾的不是失去,而是从来不曾真正拥有。

顾南城的吻,顾南城的拥抱,顾南城这个人,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拥有过。瞧,她这二十几年来,面对爱着的人,真是失败。

“决定去米兰前,我拒绝了他的求婚。他追了我三年,这些年他把我当成宝,把我宠上了天,我一直觉得自己最后必定是要嫁给他的,直到他拿出戒指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爱他,可我更爱自由。然而就在刚才电光石火的那一刻,我才忽然发觉自己也许错了。”

她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迷茫而又空洞,南珂想安慰她,却无从开口。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伤心的人该如何去安慰另一个伤心的人?

“你后悔吗?”南珂问她。

她毅然摇头:“我永远不会为已经做过的事情后悔的。”

南珂想,真好,这样年轻,这样意气风发,这样风华张扬。

这时广播里传来空姐极力维持镇定的声音,因为气流太过强大,飞机被迫降停最近的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