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中 第十五章 君愁我亦愁(第5/10页)
“离京?去哪儿?”
“别在这儿站着了。”夏初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进去吧,等我换好了衣裳咱们再出去吃饭,慢慢聊。”
随夏初进了院子,在那张颇为熟悉的小石桌前坐定,夏初给他倒了茶水,自己进屋去换衣裳。
苏缜浅酌慢饮,打开壶盖看了看,琢磨着下次让安良找点儿好些的茶叶给她送来,想到这儿他又往院里寻索了一遍,看夏初还缺点儿什么,记下来,回头一点点地帮她添置上。
天气渐暖,夜幕也起得晚了,此时不过擦黑的光景。葡萄叶子又舒展了很多,小院的空气里有干净温暖的皂角香。皂角这样普通的东西,在他心里却好像是独属于夏初的,觉得特别的好闻。
苏缜又想起了那天的清晨,他醒来时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夏初细密柔软的发丝好像绒绒的蒲公英。那时日光熹微,空气清冷,她团着身子睡得很安稳,匀匀的呼吸,睫羽轻闪,让人不忍打扰。
他还记得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心里是从未有过的那种宁静,觉得自己被全心地信赖和依靠的感觉,实在很好。
苏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摇曳的葡萄藤,浅浅的笑容溢满了眼角唇边。
闵风在屋顶上坐着,把自己的存在感隐藏得很好,他看着苏缜,把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片刻,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的,没人可以给他答案。他也只能认为他认定的“好”便是对的了。
夏初在屋里可没苏缜那么悠闲,着急忙慌地给自己缠着裹胸,额头直冒汗。弄好了内衣再挑外衣,穿好了外衣又在两顶帽子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拿了绛紫的那顶戴上,仔细地看了看周身,挺直脊背,整理好笑容,推门而出。
苏缜听见门响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看了夏初一会儿,把夏初看得直含糊,拽拽袖子又正正帽子,询问道:“行吗?”
苏缜站起身来,拿起扇子在掌心敲了敲,笑道:“夏公子好姿容。”
夏初笑了起来,拱手道:“岂敢岂敢,在黄公子面前美玉也不过顽石。在下觉得,这通身唯一可赞的,就是这顶帽子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苏缜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伸出手帮她理了一下帽子后面的飘带。夏初抬眼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忽然意识到他离自己好近,这样的动作好亲昵,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苏缜皮肤的温度和呼吸间的气息了。
也不知道心脏是停跳了还是跳得太快了,夏初觉得自己的胸腔似乎变得无限大,有种找不到心在哪儿的感觉。
“黄公子……”
“嗯?”苏缜看着她,有点紧张地抿了下嘴唇,“怎么?”
夏初把手缓缓地攀上心脏的位置,看着他,只觉得移不开眼去,半晌后小声且认真地说:“也没什么。咱们别吃抻面了吧。”
苏缜神色一松,缓了口气息道:“我以为你要说什么要紧的事,弄得我还有点紧张。不吃抻面就不吃吧,不如寻一家好点儿的馆子,我请你。”
夏初点点头,又问他:“黄公子紧张什么?”
苏缜想了想却没有说:“走吧。”
说是紧张,其实苏缜觉得那更像是害怕,怕夏初像之前那样把他拦在门外,怕她说:“黄公子,以后都别再来找我了。”
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没自信,怕另外一个人会不喜欢他。
两人出了门,在城里兜转了一会儿,找了一家人不多环境不错的馆子。事实证明,环境好且人不多的馆子,不是死贵就是难吃。
很不幸,他们遇见了后者。
这是苏缜遇见夏初以来吃过的最不好吃的一顿饭,不过他也不太在乎,咬着像劈柴一样的鸡肉,仍然可以吃得很斯文。
夏初那边心不在焉的全然不在饭菜上,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很多散碎念头,时不时抬眼看看苏缜,目光复杂。
苏缜终于被她看得起了疑心,放下筷子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在想什么?”
夏初赶忙垂下眼摇了摇头,扒了一口饭塞住自己的嘴。
她想的事情没法说,虽然她特别想知道。
刚才苏缜那个亲昵的动作好像点醒了她心里的某个念头,再回想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让她忍不住去揣测苏缜是不是喜欢自己,并为此心跳得一塌糊涂。
身为女子,她真希望苏缜是喜欢自己的。能被这样的男人喜欢,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可事情难办在,她现在是个男的啊!
她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人家是弯是直,就算问了,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荒唐。
如果黄公子是因为喜欢男人而喜欢她,那她算不算感情欺诈?如果人家是个直男,那她又算不算把人家掰弯了?左右都不对。
而更糟糕的结果是,不管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其实都跟自己没关系。自己在这儿完全是自作多情,想太多。
苏缜看夏初表情变换,好像是有什么事在心中犹豫不决,便也跟着担心起来。前思后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心地问道:“夏初,是不是我给你造成什么困扰了?”
夏初被他说中心事,脸腾地一下红了,愣了片刻后灵光一闪,用了个迂回的办法问道:“倒也不是。我就是在想……黄公子娶亲了吗?”
“我……”苏缜稍稍地移开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想面对这个问题,须臾,才开口回答道,“还没有……”
夏初还没来得及体会出自己听到这个“没有”时是什么心情,就听苏缜继续道:“不过,快了。”
“哦……”夏初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忙撑起笑容道,“已经定亲了是不是?恭喜恭喜,能嫁给黄公子的姑娘真是好福气!那个……结婚的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去呀,哈哈。”
苏缜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夏初,突然特别想告诉她这没什么好恭喜的,那只是他作为皇帝必须要做的事而已,他一点儿都不想要。他想告诉她,这辛苦争来的皇位,万人仰止的身份有多累,有多孤单,有多束缚,就像黄金的枷锁,华丽而沉重。
如果他有得选,他还想像上次那样,拉着她奔向夕阳里的某个地方,张开双臂揽清风入怀,说说话,哪怕就是静静地坐着也是好的。
但是不行。他的心情,在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面前,他不愿意说;唯一他愿意倾诉的人面前,却又碍于身份的隐瞒而不能说。这真是矛盾的事。
夏初那边还在说着话,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了,笑得脸皮直发僵,但苏缜就沉默地坐着,也不把话接过去,尴尬得她直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