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下 番外一 此情成追忆(第4/6页)

她说她的家人也许早就有了要送她入宫的打算,所以才会送她去悯峰山治病。她以为那会是自由,却原来不过是提着鸟笼出门,为的是把她送去另外一个笼子里。她看见了天,却飞不进去。

“闵风哥哥,你为什么要来呢?”

“我想你了。”

她说,闵风哥哥你走吧。我站着没动,她便又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的心口,洇湿了我的衣襟。

虽然我发誓,只要她想,我就带她走。可现实却是她想,但不能走。

第二天,我用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买了一匹马,不眠不休地奔去了海边,给她带回了那片沙滩上最好看的贝壳,还有一囊海水。

“锦瑟,海很大,比花海要大很多。它是蓝的,像天一样蓝,我看见了海上的月亮,很美。”我像当初讲述那个村子一样告诉锦瑟海是什么样子,尽力把它描绘得很美好。她紧紧地握着贝壳,仍是像以前一样认真地听着。

“锦瑟,我想带你去海边。那里很远,只有你和我。”

她轻轻垂下眼帘,用尾指蘸了一点儿海水放到嘴里,抿了抿之后涩然一笑:“又咸又苦。”

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没办法让她不哭,没办法让她不去管她的家人,更没办法把两情相悦变成携手天涯。

我曾经无数次回想,我为什么要顾及她所顾及的那些?我喜欢的只是她,她的家人与我何干,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但现实告诉我,世上没有人是真的无所顾忌无所牵挂的,即便是像我这样无父无母的人都还有个师门,更何况我还有锦瑟。她是我的牵挂,她的顾及也就变成了我的。

她入宫的那天,西京落了绵绵的秋雨,不是个好天气。但我不信神佛,也就不会去想这样的日子是否在冥冥中昭示了什么。

我站在雨中看着她的那顶小轿,跟着她,从一个屋顶跃到另一个屋顶。我揪了一片草叶抿在唇边,吹了那个不怎么动听的调子,就像每一次送她离开。

十八岁的我带着欢喜与希望来到了西京,却让我在秋雨中目送着自己喜欢的姑娘进了宫。

也许命运的本意就是如此,是我误会了。我来,不是为了相聚,而是为了分离。

我一文不名地留在了西京,我干过体力活,也仗着自己一身的武艺给人做过护院,认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在这个社会的边缘和底层,看到了世间百态,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的人缘不错,大概是因为我从无所求。有人说我很神秘,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我会到哪里去,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徘徊在西京。

“闵风,天地很大,以你的本事何必固守一城?”

“有多大?”我问他。

他有点语结。世人总是说天地之大,他可能只是习惯这么说了而已,并未深想过。但我见过山,见过海,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心在此处,天地又与我何干?

我经常进宫。

那看上去高耸敦厚的城墙,看上去守卫森严的壁垒,对于我来说完全构不成障碍。我用了一点点时间找到了锦瑟住的地方,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只是想她,停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偶尔能看见她的身影映在淡黄的窗纸上,偶尔能听见她弹琴的声音,这想念也就能好过一点儿。

我与苏缜便是在这个时间里相识的。说来也是我多管闲事,自己原本就是偷溜进宫的,却还帮着宫里的侍卫擒住了另外一个偷溜进宫的人。不同的是,那是个刺客,而我只是个过客。

苏缜那时候不过九岁,功夫还相当不到家,一个孩童面对一个成人,即便他是个武学奇才也是枉然。我出手救了他,却差点儿被人当作了刺客的同伙。

“他是我的侍卫。”苏缜抓着我的胳膊,手微微有些发抖,倒还很镇定地替我解了围,轰走那些侍卫时显得很老成。我觉得我们两清了,我救了他,他帮了我。

可他却没放我走,他问我是谁,为什么会在宫里。

“我来看望朋友。”

那时他还很爱笑,黑玛瑙般的眼睛骨碌一转,很狡黠的样子:“你的朋友,是父皇的嫔妃对不对?”

我想说不是,可我又不知道应该怎么编这个谎,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像个成年人那样拍了拍我的胳膊:“别想怎么否认了。一看你就不是鸡鸣狗盗之辈,而君子之交淡如水,相见欢,不见亦可。通常只有男子偷见女子的时候才会如此,星月相见聊慰相思。”

他看着我笑,笑得我没脾气,起身便想走。

“你要是走,我就让人抓你,连你的朋友一起。我看见你从北边过来的,那边的嫔妃可不多。”他抱臂看着我,“偷会嫔妃可是杀头的大罪,对你的朋友来说也是。”

“所以呢?”我问他。

“我替你保守秘密,还给你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宫中的便利。”他走到我身前仰头看着我,笑眯眯地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缜的条件很简单,他像每一个小男孩一样,对比自己厉害的人都有些崇拜。那时的他觉得我很厉害,所以要让我做他的侍卫,教他功夫。

报酬丰厚,入宫自由,我没什么道理不答应。

“我叫苏缜,是五皇子。”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闵风。”我比他更简单。

很快,苏缜便知道了我的那个朋友是谁,因为锦瑟看见了我。她惊讶的表情根本藏不住,连眼泪都没能藏住。

她不再是小姑娘的模样,穿着素雅精致的襦裙短袄,薄施脂粉,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只是她瘦了,眉间像是习惯性地微微蹙着,让人心生怜爱甚至怜悯的娇弱。

“闵风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摒开身边的宫女,低声急急地问我。

我不想浪费时间解释这些来龙去脉,只道:“我很想你。”

像那天晚上一样,锦瑟说,闵风哥哥你为什么要来呢?

虽然看过了世间百态,但我想的还是这么简单。就像当初我对师父说我要下山那样,对她说:“你出不去,我就进来。”

“又有什么用呢。”她说。

“没有用,可我就是想你。”我说苏缜并不太赞同我的做法,我觉得他有点得了便宜卖乖。他用这件事交换了我入宫做他的侍卫,还从我这儿学了师门的功夫,却要反过来对我摇头。

“让她死心了她才能忘了你,她忘了你,你也就死心了。天地那么大,我要是你,绝对不会把自己困在皇宫里。”

我还是那么反问:“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