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簪 九鸾缺 二(第2/5页)

旁边人见这人通身燃起了熊熊烈火,吓得连滚带爬,全都拼命往外挤,以免火苗窜到自己身上。

荐福寺内本就拥挤,这一下只听得鬼哭狼嚎一片,周围全都是慌乱爬滚的人,人群相互踩踏,拥挤推搡间,出现了一个方圆丈许的圈子,圈内,正是那个在地上哀嚎打滚的火人。

他的身边,是无数炸裂后正在熊熊燃烧的蜡块,以至于看起来,他就像是在烈焰焚烧的地狱中一般,无论怎么挣扎打滚,都逃不开灼热的火将他吞噬。

外围的人跟炸了锅似得往外挤,黄梓瑕被沸腾的人群推搡着踉跄往外,怎么都止不住脚步。在逃避退离中,人群开始相互踩踏,场面严重失控,就连衙门过来维持秩序的衙役们都被推倒在地,被人乱踩。

周子秦被乱挤的人潮冲得站不住脚,忙乱间手中荷叶倾倒,里面本来就奄奄一息的两条鱼全都掉在了地上,被狂乱的人潮顿时踏成了肉泥。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金色荷包、紫色燧石袋、青色算袋、银鞘佩刀…五颜六色的全部在拥挤中不见了踪影。

“不…不会吧!我们是来放生的啊!这下变杀生了,罪过,罪过啊!”周子秦急得跳脚,还想蹲下去抢救,谁知被人潮一挤,身不由己就越挤越远,他伸手在人群中乱挥:“崇古,崇古~”

黄梓瑕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她在狂乱的人潮中步步后退,根本稳不住身体。眼看脚下一滑,失去平衡就要被绊倒踩踏时,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了过来。

她抬头看见李舒白的面容,他平静而从容,用一只手将她的肩膀揽住,护在自己怀中。

在这样喧嚣混乱的人潮中,黄梓瑕呆在他的臂弯中,却觉得自己仿佛依靠在平静港湾中的小船,周围杂乱人群缓缓远去,褪为虚幻流动的背景。

黄梓瑕觉得自己的心口有种温热的东西缓缓散开,让她全身的肌肉都变得僵硬,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感觉,真令人讨厌啊,似乎会让人再也无法清晰冷静地看这个世间似的——就像当初,被那个人拥在怀中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推开李舒白,挣脱出他的臂弯。

李舒白薄唇微抿,许久,才慢慢放下自己被推开的手臂,用一双幽深暗沉的眼睛看着她。

她自己也是呆了一呆,还没等回过神来,耳边那个扭曲的哀嚎声传来,是那个被活活焚烧的人,声音凄厉绝望,令人心颤。她拉一拉李舒白的袖子,仓皇地问:“能过得去救人吗?”

李舒白看着面前汹涌沸乱的人潮,皱眉道:“怎么可能。”

荐福寺内沸反盈天,了真法师早已停止了讲经,寺中弟子尽力维持秩序,衙门差役也在拼命叫喊,却收效甚微。

身边尽是鬼哭狼嚎的混乱,荐福寺内简直已经成了修罗场,无数人在这一场挤踏中折了手脚、伤了关节。

就算有人提了水过来想要扑灭那人身上的火,也无法在这样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挤到他的身边,所有人只能一边挤踏,一边眼睁睁看着那人在地上抽搐打滚的幅度越来越小,哀号声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发出一声扭曲得不似活人的尖利声音,再也没有了声息。

荐福寺内狂乱的人潮终于逐渐散去,逃到大殿上、回廊下、鱼池中的人们,有的抚着自己受伤的腿在摩挲,有的抱着自己脱臼的手臂咒骂,更有人头脸受伤,捂着面颊远远避在旁边,指着那具尚有余火在燃烧的尸体,颤声说:“这,这是不是天谴?”

旁边一个牙齿被磕掉的人满嘴是血,愤愤地吐出一口血沫,说:“依我看,正应着了真法师说的报应,被雷劈了!”

“不知这是什么人,平时做了什么恶事,害得我们却平白无故被波及,真是倒霉透顶!”

周围的人哀声一片,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议论纷纷。

“我去看看那个人。”黄梓瑕见周围的混乱拥挤已经过去,那边已经空出一块,便转过身,向着那个被烧死的人跑去。

倒毙在地后依然在燃烧的尸体旁边,已经腾出了大片空地。

爆炸后洒落一地的蜡块几乎都已经燃烧殆尽,只有一些碎屑余烬,多是鲜红色的,静静撒落在地上,仿佛是淋漓的血一般。

寺内的和尚正提着水赶来,一桶桶兜头泼下,但那个全身起火的人早已烧得面目全非,不见动弹了。

阴暗灰沉的天穹之下,只剩得一根描金贴花的巨蜡静静矗立,一具焦黑尸体,一地残余蜡块,显得凄凉无比。

不知被挤到哪儿去的周子秦终于狼狈地赶回来,二话不说,和黄梓瑕一起蹲在这具水淋淋的焦尸旁边,研究起尸体来:“初步判断是个男人。被烧成这样了,身高…看不出;年龄…看不出;肤色…看不出;特征…看不出…”

黄梓瑕打断他的话:“死者男,偏矮偏瘦,肤色较常人白皙,年纪不大,应该不到三十。身穿朱红色绛纱宦官袍服,腰系黑色丝绦,初步推断身份为宦官。”

周子秦看着面前这具焦黑的尸体,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崇古,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一具烧得半焦的尸体,你居然看得出来这么多?别的不说,衣服早就全都烧光了啊!”

黄梓瑕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刚刚开始烧起来的时候,我们不都亲眼看到了吗?你没看到他的身高体型年龄衣着?”

周子秦默默摇头:“顾着我的鱼去了。”

“那么,他的声音虽然凄厉嘶哑,但那种尖利也绝对不似普通男人,听出来了吗?”

周子秦继续摇头,“周围这么吵,我被淹没了。”

李舒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们身后,此时微皱眉头,说:“嗯,他烧起来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身体相貌衣着确如崇古所说,没有差错。”

周子秦沮丧地自言自语:“只有我没看见啊…”

似乎是为了安慰他,李舒白说:“不过,他烧起来之前,我也没看到,没注意到他当时站在那里。”

“成千上万的人,他一个站在人群中,个子又瘦小,当然看不到喽。”周子秦说。

黄梓瑕却眉头微皱,略一思索,然后抬手将死者身旁的一块令牌拿起来。

这块令牌是铜质的,上面钻出的孔洞中还残留着他身上丝绦的灰烬。令牌被火熏得乌黑,但黄梓瑕拿在手中,一眼便看出上面铸的五个字——“同昌公主府”。

“同昌公主府?”

李舒白看了看黄梓瑕手中的令信,微微皱眉:“难道是同昌府上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