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簪 天河倾 十一(第6/7页)

伤口形状…

周子秦说到这里,迟疑地停了下来,看着伤口沉吟不语。

黄梓瑕捧着册子看向那个伤口,问:“怎么样?”

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刘知事和吴公公,见他们也正在关切地看着自己,便又转头看着黄梓瑕,张了张嘴,一脸犹豫。

黄梓瑕手中的笔在砚台中添饱了墨,平静地看着他,点了一下头。

周子秦见她神情无异,才凝重地说道:“伤口狭长,应为短剑或匕首所伤,方向…微朝左下。”

黄梓瑕不动声色,将原句一字不漏写上,然后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

刘知事起身走过来,看着上面的字样,问:“有什么异常吗?”

“刘知事你看,这个伤口啊,它…”周子秦正说到此处,只觉得衣袖被人轻轻一拉,他微一侧头,看见了身旁的黄梓瑕,虽然她假装收拾桌上的东西,只抬头瞥了他一眼,但那张目光中的忧虑和凝重,却让他迅速闭上了嘴巴。

他看见她嘴唇微启,以低若不闻的声音说:“自保为上,切勿多言。”

周子秦在心中嚼着她这句话,忽然在瞬间明白过来。

连夔王都无法对抗的力量,他又如何能在此时一口说穿?这真相一说出口,他与身边的黄梓瑕,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周子秦只略一迟疑,便说:“这伤口看来,应该是用十分锋利的刀子所伤,刘知事你看啊,伤口如此平整如此完美,你以前可见过么…”

刘知事见他伸手在那个血洞上抚摸过,就像抚摸一朵盛开的鲜花一样温柔,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赶紧退开一步,说:“我哪见过?你知道我在刑部是管文职的,怎么可能接触这些?”

“也是,刘知事是文人,听说诗写得刑部数一数二嘛。”周子秦勉强笑着,恭维道。

刘知事得意地摇头:“不敢不敢,当初令尊在刑部时,在下忝居刑部第二。”

周子秦只觉得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赶紧假装兴奋,示意黄梓瑕递上验尸单子,问:“刘知事对此验可有疑义?”

刘知事看了一遍,见上面清清楚楚,记得与周子秦所说的一字不差,便赞了一声“好字”,示意周子秦先签字,然后自己提笔在右边写了,宗正寺那位官员也在旁边押了自己名字。

将誊写好的验尸单子交给刘知事,黄梓瑕将原本放回箱中。依然还是周子秦背着箱子,两人出了鄂王府。

刑部的人与周子秦再熟不过,送他们回家的车夫还给他抓了一把栗子,问:“周少爷,你爹如今在蜀地可还好?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刑部上下一干人啊?大家都很想念他呢。”

“哦,他…他如今刚到蜀地,忙得要命,我看得过段时间了。”他说着,仿佛是怕外面的冷风,赶紧钻到车内。

黄梓瑕爬上马车,发现他坐在马车内的矮凳上,正在发呆。

她叫了一声:“子秦。”

周子秦“啊”了一声,手一抖,刚刚那捧栗子已经从他的手中撒了一地。

黄梓瑕看了他一眼,蹲下来将栗子一颗颗捡起来。车内狭窄,她蹲在地上,看见他的手,还在剧烈颤抖。

她打开他的手掌,将栗子塞进他的手中。

周子秦紧张地听了听车外的动静,然后拼命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鄂王是自尽的?”

她点了一下头,说:“所以我之前没有对你详加说明。此事绝难言说,但我知道你一看便能明白的。”

“废话啊!鄂王的伤口微偏左下,这只能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凶手是左撇子,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自己以右手持匕首自尽的!”

黄梓瑕冷静道:“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自后方抱住鄂王,右手绕到他的胸前刺下。”

“对,这样也能造成左下方的伤口,可问题是,鄂王在被刺之后,还对着赶来的众人喊出夔王杀我这样的话,这说明,他当时是有余力挣扎的!所以若有人自后方制住他时,他一挣扎,身上必有损伤痕迹,而且双手必然会下意识地反抗,可鄂王没有,他全身上下完全没有受损痕迹,排除了这个可能!”

听他说得这么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响,黄梓瑕将自己的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周子秦拼命咬住舌头,硬生生将自己的话堵住。他瞪大眼睛,不敢再说话,只瞪着黄梓瑕,等她给自己解答疑问。

黄梓瑕却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再不说话。

急了一路的周子秦,一到自家就赶紧跳下马车,往里面跑去。

黄梓瑕跟着他走到后院,他将门一把关上,又把门栓死死插好,然后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问:“你快说啊!鄂王为什么自杀?夔王为什么会成为凶手?鄂王为什么临死前还要对众人说是夔王杀他?”

黄梓瑕拂开他的手,坐在他屋内的镜子前,一边用清水将自己脸上易容的那些东西洗掉,一边将昨日情形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然而问:“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办法能让鄂王连性命都不顾惜,宁可拼却一死,也要让夔王身败名裂,陷入绝境?”

周子秦呆呆地坐在她面前,脸色铁青,呆滞许久才张了张嘴唇,问:“摄魂术?”

黄梓瑕点点头,却不说话。

“可是,摄魂术也不可能凭空施展啊?无缘无故,鄂王怎么会忽然就对夔王恨到要以命换命?再者,上次不是说鄂王已经寸步不离王府三个月了吗?谁能给他施法?”

“还有,他究竟是如何从翔鸾阁跳下的空中消失的…”黄梓瑕闭上眼,摇了摇头,低声说,“这案子,如此可怕,如此诡异,我如今…真是不知到底才能继续走出下一步…”

周子秦也是一筹莫展,只想着这可怕的案子,他呆呆地望着黄梓瑕,仿佛看到她身后,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旋转。如同巨兽之口,血腥与黑暗从中蔓延,如同万千条刺藤爬出,在还未来得及察觉的时候,她已经被紧紧缚住,正一寸一寸被拖入其中,无法逃脱。

冷汗自周子秦的额头滴落,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以颤抖的声音叫她:“崇古…”

她洗净了自己的双手,侧过头看他。

他颤声说:“逃吧…我们逃吧…”

黄梓瑕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上残存的水珠,想着滴翠给他们留下的那一个“逃”字。到了此时此刻,终究,连周子秦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知道,面对如此可怕的力量,唯一的出路,只有逃离而已。

但她闭上眼,缓缓的,艰难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