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簪 天河倾 十四(第4/5页)


黄梓瑕默然站起,觉得自己的肩膀痛得异常,显然是刚刚在墙上撞得狠了,却也只怔怔按着不说话。
眼看着滴翠哭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周子秦都有点怕了,赶紧说:“吕姑娘,你别太伤心了,这事…这事也没办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想抽走张父手中那张纸,谁知那张单子被他死死攥着,竟是抽不动分毫。他见滴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抬手挡住那张单子,给黄梓瑕使眼色。
黄梓瑕忍着肩膀的剧痛,不动声色地跪下来,准备以衣服下摆挡住那张单子时,滴翠却俯下身,将张父的手握住,看着那张纸,问:“这是…张二哥死了?”
黄梓瑕知道她已经在楼上听到这个消息,也只能点头,低声说:“是…”
“我就知道…他给自己准备毒蜡丸的那一日,我就知道他肯定要和我爹一样…”滴翠喃喃说着,将张父的手又缓缓放下了。她想去扶张父,可她身躯娇弱,又怎能扶得动他?
“我来吧。”周子秦说着,将张父一把抱起,送到屋内。黄梓瑕摸了摸他的脉门,脉搏虽然微弱,却还算稳定,才放下了一颗心,只说:“是气急攻心,歇一歇会好的。”
滴翠只望着张父怔怔出神,一言不发。
周子秦欲言又止好几次,终究还是开口,问:“之前,你在巷子口,是不是给我们写下了一个‘逃’字?”
滴翠点了一下头,眼圈红肿,神情木然地说道:“从蜀地回来,我就觉得张二哥不对劲了。他常夙夜忧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整夜,我怎么安慰他也没用;他从我爹那边翻到了几颗毒蜡丸,悄悄藏了起来;他…他还曾带我出去,以我为掩护,与一个少年偷偷说话。”
周子秦诧异问:“少年?和一个小孩有什么好说的,值得你不安?”
“因为…我听到那个少年说,公公要黄梓瑕,不要再碍事了。”滴翠说着,捂住自己的脸,又哀哀地哭出来,“我知道黄梓瑕就是杨公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行英要杀她,可我却记得杨公公曾在我耳边,对我说出那一个‘逃’字,让我可以在我爹死后,捡回一条命…所以我想、所以我想,我也一定要还她这一个逃字…”
黄梓瑕脸上化了妆,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听到她这样说,却不由得心口一酸,背转过了脸去,低声说:“黄梓瑕她…多承吕姑娘你的厚意了。”
周子秦叹了一口气,又问:“那,那个少年,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背后指使张二哥杀黄梓瑕的,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那少年,长得挺清秀的,说着那样残酷的话,却一直在嗑瓜子,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怕极了,我让张二哥不要,他却只转开了眼,说,你不懂…”
屋内一片安静,只剩得滴翠的声音静静回荡,虚浮无力,听来更显凄凉:“我是不懂…我不知道,当初坐在小院中吃着我做的古楼子、言笑晏晏的几个人,难道不应该是朋友吗?转眼之间,竟要落得这样…”
周子秦想开口安慰一下她,可嘴唇颤抖,眼泪却涌了满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黄梓瑕轻轻拍着滴翠的肩,也是无言。
只听得滴翠喃喃的声音,轻细软弱:“到如今,我爹死了,张二哥也死了,我又怎么办…”
黄梓瑕心里一惊,立即说道:“吕姑娘,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张二哥死了…张老伯现在病又复发了,你可…一定要保重,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张老伯!”
滴翠面如死灰,垂首看着躺在那里的张父,眼中泪如雨下,许久,才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黄梓瑕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可现在脑中一片混乱,她也只能先让周子秦去西市找张行英的哥哥,然而再三嘱咐滴翠要保重自己,照顾好张父,等张行英的兄嫂回来了,又叮嘱他们一定要照看好滴翠。
张行英的兄嫂虽然也是悲痛欲绝,但他大哥还是赶紧到城南义庄去认尸了,大嫂拉着滴翠,与她一起煎药守炉,时刻不离她,黄梓瑕与周子秦才略微安心,告辞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是沉默,就连周子秦也一言不发,埋头缄默。等到两人在街口分开时,黄梓瑕抬头一看周子秦,却发现他脸上尽是泪痕。
她还想开口安慰一下他,却觉得自己脸上也是一片冰凉。
她默然转身进了永昌坊,在无人的背阴墙角,她觉得自己的双脚再也支撑不住,只能靠在墙上,勉强平抑自己的呼吸。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将那上面半干的泪痕擦去。被隔绝了日光的背阴处,背后的砖墙冰凉,北风如刀,割得她湿漉漉的眼睛疼痛得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平缓了呼吸,一步步走回王宅去。
宅门之内,照壁外的平地上,一个少年正晒着日光磕着瓜子。一张清秀柔和的面容藏在蓬松的狐裘之内,在阳光下越发显出一种年少的鲜嫩透亮来。
正是那次她去王公公住处时,那个漫不经心的惫懒少年。
黄梓瑕看着他,站在阴暗的门厅之内,只觉得骨髓内冒出的寒意,让她整个人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而那个少年看见了她,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站起来,说道:“黄姑娘,王公公久候了。”
养着无数小鱼的走廊内,地龙让小鱼们依然鲜活游曳,闪动的金色红色鳞片在水波之中,映衬出各种诡异的光线。
那种光线正蒙在王宗实的面容之上,他听到她来到的声音,缓缓地转头看她,一条条彩色小鱼的身姿让水光波动,在他脸上投下恍惚的光线,他苍白的面容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直到他从廊下走出,那张脸呈现在天光之下,黄梓瑕才觉得自己缓缓松了一口气,心口那种窒息的压抑感也似乎轻了一些。
王宗实向着她走去,脸上露出些微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声音略显冷淡:“这么冷的天,黄姑娘还要四处去走动,毕竟是年轻,生机蓬勃哪。”
黄梓瑕向他略施一礼:“近来略有波折,想必公公已从蕴之处得知了?”
听她说“蕴之”二字,王宗实的面色才略为和缓了些,慢条斯理说道:“正是啊,听闻你卷入了一桩杀人案,蕴之与我商议过。我让他不必担心,一切放手由你自行处理——果然,黄梓瑕毕竟是黄梓瑕,轻易便处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