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2章(第2/2页)

侍女将门外不肯报出姓名的来客信物递上时,她眼睛瞪得似乎要掉下来。

“你要看多久?”娉婷坐在椅子上,唇角含着笑问。

“这么久没见,不许我好好看看你?”阳凤幽幽叹了一声,伸出嫩白如水葱似的五指:“娉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娉婷噗哧笑道:“遵命,我的大将军……不,该是上将军夫人。”款款移步,走到床边挨着阳凤坐下。

两双同样聪慧的眼睛紧紧吸在一起,水银般动人的光泽,印着对方眸子中自己的倒影。

“你瘦了。”

娉婷忍不住逸出笑意:“你美了。”

“我真想你,想我们小时候的事。除了你,我真找不出一个可以谈天的人。”

“阳凤……”娉婷忽道:“你为什么不问?”

“问?”阳凤笑容凝了一凝,低下头去:“我……不敢问。你若不是万不得已,怎肯离开你家少爷?能让你万不得已的事,一定很可怕很可怕。”

象涨涨的皮鼓被针骤戳了一下,娉婷强笑道:“确实惊险得很。你为我弹个曲儿,我原原本本告诉你。”

惯用的琴就在床边的小几上,阳凤深深看她一眼,撩起长长的流云袖,指尖在尾弦上轻轻一挑。

嗡。

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弦颤,心也猛然跟着颤。压在心底的悲伤失望彷徨连着根扯了起来,委屈翻江倒海般要冲破闸口。

“阳凤!”娉婷巍颤颤高声一叫,扑到阳凤怀中,大哭不止。

让眼泪痛快地流吧,滴进土地。这不是归乐,也不是东林,让她伤心的人不在这里,让她离魂的人不在这里。

怎么才能忘记那明媚的冬日,温柔的夜晚,挺拔的身影和十八年清清楚楚的王府回忆?

怎么才能让阳凤明白,她爱上一个男人。她爱他,又害了他,骗了他,到最后拼却性命的离了他,却回不到原以为会呆一辈子的敬安王府?

今日在阳凤悲哀的眼神中,娉婷终于痛快地大哭出来,把心里的委屈通通象豆子一样倒出来。

苍天之下,恐怕只有阳凤可以明白她的心。

娉婷只哭不说,阳凤也猜到三分。不掺和了情,娉婷不会伤心至此。

谁有这般本事让高傲的娉婷动心?

“他叫什么名字?”阳凤抚她的长发。

娉婷泪眼婆娑,咬牙,清晰吐出日日缠在心间,勒得她发疼的三字:“楚.北.捷。”

东林的镇北王?阳凤稍稍失神,半晌才幽幽叹气,柔声道:“哭吧,好好哭一场。”

眼泪关不上闸似的滴淌,娉婷伏在阳凤怀中哭得天昏地暗。

“阳凤,我如今,总算是……”娉婷凄凄凉凉在阳凤膝头撑起身子,话到中途却骤然停了,喉头一阵发腥,竟“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娉婷!”阳凤霍然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被染红的裙褂:“来人!来人啊!”

重重忧愤尽情发泄,大哭后就是大病。

昨日谈笑用兵,运筹帷幄,风云变幻而不色变的佳人竟落魄如此。

娉婷旧病复发。

病来得又急又险。

幸亏将军府一应俱全,人参熊胆源源不绝地送上。则尹娉婷在阳凤无微不至的照顾下病情渐渐好转。

歇息几日,娉婷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哭尽积恨,胸膛不再时时刻刻发疼,病虽猛,却好得比以前快了,不再断断续续地复发。

“气色好点了。”帘外熟悉的身影模糊一闪,接着是珠帘被掀开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阳凤走进来笑道:“大夫说过两天就能下床呢。可把我吓坏了。”

“来,坐我这。”娉婷拍拍床边。

阳凤过来坐下,从怀里取出一支上好的簪子,小心地插在娉婷头上,偏着脸仔细瞅瞅:“这是大王赏给则尹的,我戴着总觉得不好,还是你戴好看。”

娉婷对着阳凤递来的铜镜照了照:“特意拿来给我的?”顿了顿,轻问:“上将军知道我的来历吗?”

“他没问。”阳凤回说:“只要是我的朋友,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只是……”比娉婷稍微丰满的脸黯然,“他快要领兵离开都城了。”

空气忽然沉闷,似乌云遮了日头般湿滞得发慌。

娉婷接过阳凤手中的铜镜,随手放在床边,抿唇不语。

阳凤道:“我们俩从小亲密,论琴我不输你,但若论心计,我是万万比不上你的。”

娉婷勉强扯着唇角笑道:“你向来傲气,怎么忽地谦虚起来?”

“我不过是小聪明,闺房之中,高墙之内,周旋夫家众人,管着一个朵朵尔寨或者一个将军府还可以。可说到军国大事,你才是女中丈夫。”阳凤深黑的眸子看着娉婷,轻声问:“为何北漠王会忽然急召则尹重掌兵权?则尹不是贪羡名利的人,除非北漠危在旦夕,否则他不会不顾一切,背叛当年对我发下的重誓回到这里。我不懂国家大事,娉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阳凤一字一顿。

窗外鸟语花香,房中却寂静非常。

娉婷沉默,垂头不语。

阳凤探询的目光热辣辣停在她头顶,不知过了多久,娉婷似乎累了,把头抬起,后仰着靠在床头的软枕上,苦笑着说:“楚北捷曾经不慎中计,被迫留下宝剑作为信物,发誓五年内不侵归乐。东林王正竭力扩张疆土,他们兵精将猛,既然无法得到归乐,自然会调转矛头,另找目标。这么说,东林已经对北漠边境用兵?”

“不错。”阳凤疲倦地皱眉:“这些日子,楚北捷这个名字天天挂在则尹嘴上,东林的第一猛将,镇北王……前线回来的探子把他说成一个地府里来的魔王,北漠的大将死在他手下的不少。”

她颤动的眸子盯了娉婷半晌,自失地扯动嘴角,如花般柔柔笑开,宽慰道:“别多想,男人们的事,我们管不着。真不明白,为什么大王们总盼着扩张疆土呢?成千秋功业真这么重要?则尹出发在即,我这两天要多陪陪他。”她站起来,双手轻轻按在挣扎着要起床的娉婷的肩膀上,“你病刚好,躺着吧。要是闷了,叫侍女们到花园摘些刚开的花儿送进来,有事就叫她们找我。”

阳凤离去,珠帘被轻轻掀开,又一阵叮当作响,直让娉婷心烦意乱,紧蹙秀眉。

东西南北,冥冥中似乎仍有罗网,将人轻而易举罩在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