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雪崩(第2/2页)

对前路充满担心,我提出就地歇息。月光却不同意。几乎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有他抓得越来越紧的手。“梅朵!不能停!这可不是一般的雪崩事情,它又带动起泥石流;而动物们也被惊骇得睡不上了……现在我们要趁快离开丛林才会安全!”

雪崩造成的泥石流以主体毁灭之式吞噬山体,又分裂成条条支道钻进丛林中,拦截山间小路。夜漆黑如墨,我们浑身透湿。脚踩在地上,鞋筒里“叽咕”冒水,走一步,响一下。凭着感觉摸索前行,陌生山路叫我盲目。一脚踩进根叉间,鞋被卡在里面,拔不出。月光说你用力啊。可是我一用力,鞋没拔出,脚却光着出来了。月光趴下身摸索我的鞋,拔出后他抓过我的脚硬是把鞋塞上。袜子却脱落掉,摸不到。我在叫,月光定了会神,漆黑中他朝我塞过一把东西。正是我的袜子。急忙退鞋穿上去。却不是我的。是男人的尺码。月光说不找了,赶路要紧。他拉着我只往黑暗深处坠。两匹马也被他紧勒了缰绳。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心惊肉跳,生怕会有不测。但可怕的事还是要发生。

爬上丛林间一处较为凸显的山岗,本来视觉混沌的我,疲惫的眼部神经突然敏感地拉动一下,两旁眼角急剧跳起来。视觉在黑暗中陡然搜索到一种感应。在丛林微弱的天光下,我感应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似有灵异!盲目的空间里,我洞张着眼朝前望,望望没有,又望,还是没有。低头想想,再抬头,心一下就打晃了:我望见前方阴光混沌的树林里,若隐若现地晃荡着一个东西!

这东西一忽明一忽暗,无固定形态,似一团浮游的灵火,晃个眼,消失,稍候,又混混晃晃从树林深处冒出来……

我紧紧抓住月光的手,朝他急迫低语,“月光你看……”月光问,“看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发现,我惊疑的手指却掐得他痛了。“梅朵!”月光在招呼我放手。我狠狠地睁眨起眼门,死死盯住前方树林,眼前却是一团漆黑了,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幻觉?我拖住月光。

月光说走吧,别害怕,现在我们是一个家的模样,算上列玛和大彪马,我们有四个人呢。

是,我们有四个人!我心里也想这么替自己壮胆。可是刚走过两步,我的胆汁几乎吓得吐出来,非常肯定和确切的视觉景象叫我浑身打抖:那个昏晃不定的灵异光影,它又陡然地从树林深处冒出来!飘忽不定,断气一样浮游,像被一个无形的黑人拖扯着,拖进更深的黑暗……我感觉一只黑手飞速地朝我罩过来,从后脑勺爬进我的头盖里,掀开脑壳,提取我的灵魂抓起来就走。浑身跟着一阵虚脱,然后我感觉自己被那个无形黑人拖进了深暗洞穴……

“月光!月光!”我惊骇的声音变得叫我自己也不能认识。身体内渗透阴寒,哆嗦不止的手指骨,紧紧抓住月光,气势不像在抓一个人,像抓一杆猎枪。恨不得把他的目光也抓起来,从黑暗中把它挟持到那个光影里去。

但是月光在紧切地问,“什么?什么?我看不到!”

他的话叫我倒抽一口冷气,意志被绝对地摧垮了。

我曾听耿秋画师说,在他们这样的深老大山中,有一种冤死不得升天的亡魂,它们在夜间碰到行人时会发出光亮飘忽在行人面前。行人看到亮光,以为遇上同路人,会寻亮而去。等行人的肉身被它的亮光罩住,行人的魂魄将会被它引向迷阵。它因此得以解脱。而行人,永远要替它生活在黑暗中。除非行人也能像它一样罩住另外一个人的灵魂。

我想在这样黑暗又惊乱的时刻,我脆弱的神经不能逃脱这种蛊惑。

浑身抽凉,我一头瘫倒在地不走了。月光拉起我,或者是扶持着抱起我,说不行,停在这里会很危险,一定要坚持走出去。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被雪崩吓晕头了?

他担心地摸起我的额头,手抚摸在我的伤口上。“喇嘛拿加素切,桑结拿加素切,曲拿加素切……”他在朝我的伤口嗡嗡念经。手又滑落到我的脖子间,在我空荡的衣领里,手在摸索,停顿,思索。少许,收回去,回到他自己的脖子。然后一根丝线带子串联玛瑙珠子的护身符从他脖子上解下来,套进我的脖子。他一边念经,一边拖我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