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红墙·离歌(第3/5页)
少女渊伽在讲完这些的时候,似乎打算面平心静的接受死亡。
她说,公子,我只求你能将我埋在昔日北齐的土地上。那是我们的土地。我却从不曾有机会去拥抱过它。
她说,公子,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好人。
我不知道渊伽对我说这句话时,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只奢望能够活命。但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将她带到了长安。
捌
以后的无数日子,这个乖巧聪慧的女孩总是会执拗地问我同一个问题,公子,为什么你当年不杀我,反而还将我带到这里。
每一次我都告诉她,因为绾禾。因为你与她长着相似的眉眼。
她起初是仰起头像听一段凄美传说那样认真。到后来她似乎对这个故事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热忱。她不再问,我便也不再述说。
她变得越来越寡言。身体越来越消瘦。在一个暴雨突袭的夜里,女孩渊伽将她干净而迷离的身体放进我的怀抱。
公子,我怕。
如蛇一样的缠绕,我无力挣脱,亦是不愿挣脱。我闭着眼睛想象着绾禾的手指游走于我皮肤上的暖昧。然而一一门开了。
我看见王妃萧氏湿漉漉地站在那里,身后是交加的风雨。
她没有再走上前。
她只是来告诉我,母后孤独氏绝对不会允许我宠幸一个地位卑贱的宫婢。她说,晋王,从渊伽入宫起,我便知道你与她之间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否则你不会将她从建康带到长安。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你不会希望我说。
她说,如今宫中所有人都开始谣传晋王与婢奴渊伽之间的暖昧关系,你让我如何能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告诉我,宫女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爱上了她吗?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
我怀中的渊伽也安静下来。
下一秒,我迅速推开我的婢女,说,真相是,我并不爱她,我只是在寻找另一个女孩的影子。我一直在寻找,你满意了吗?
闻言,萧氏终于放下心来,施施然转身离开。
只是渊伽很显然被我的话伤到了。她什么都没有再说,便安静地退出去。据说那夜她淋了很久很久的雨。又在皇宫废巷里一直一直朝北仰望。固执且坚持不让眼眶里的泪掉下来。
她想也许自己该回到故土去了。回到母亲曾经呆过的那片土地上去。
又或者选择另一种方式尊贵地栖身。
玖
我一直就知道渊伽喜欢我。所以,当渊伽像一只小猫那样告诉我太子勇将纳她为妃时,我竟然会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与愤怒。
我抓着她的手臂不停问,为何?为何为何?
这个擅于隐忍的女孩子居然哭了,她说,公子,你一直就知道的。
她说,公子,我入长安已经十一年了。这些时光足以让一个孩童长成少年。我并不奢望公子给我名份给我任何承诺,我只是很想知道,在公子的心中,渊伽是否从来只是一个影子呢?
那一刻,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搅得我心都在疼。于痛觉里,我开始清晰地想起十一年的时光里与她之间的所有片断。那些欢快的,悲伤的,孤独的记忆里,只有我与她一起经历。
我又想起她已经很久不再问我为何当日要救她这个问题了。想必她已逐渐预料到自己的等待终究会落空。
于是成殇。
我尚没来得及回答,渊伽就给了我缄默的借口。她说,现在我已不想再知道这个答案,公子,不必觉得歉疚,我今日是来向公子辞行的,明天我就会去太子府了。
拾
与此同时,太子府已乱成一团。据说太子几乎是以宣布而非征询的口吻对皇后说要纳渊伽为妃。原本崇尚专情的皇后对太子要纳妾已经甚为反感,他竟然还要纳一个官婢为妾,在她百般反对之下,他如此一意孤行,很显然不将她这个母亲放于眼中。
于是,废掉太子成了势在必行之事。
孤独氏不无心痛地对太子说,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纳渊伽为妃吗?你要想清楚后果。
一向优柔的太子,在这件事上却颇为果断。他不知,他是在用江山甚至性命来搏一场关于他爱她的爱情。他无后悔过。
当他十年前在晋王府第一次见到渊伽时,他便预感到生命中将会经历一场或许至死都无法得到的爱情。十年来,他一直谨慎而无望地与她保持距离。因为她是官婢,也因为她是晋王的人。
但他的心思藏不住。
尤其是在渊伽面前。
所以,当渊伽突然之间扑进他的怀里,恳求似地让他赐予她爱情时,他能想到的,只是要让她尊贵地被自己庇佑在身边。
也许,渊伽都不曾料到,自己会成为一场宫廷政变的引火索。
而我更加不曾料到的是,我的王妃萧氏在这出戏码里,扮演过一个煽风点火的始作俑者。
开皇二十年,立秋。
太子勇终于被废。贬为庶民,逐出皇宫。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我的侍婢渊伽。但他们并非一起离开。
我的哥哥孤身远走洛阳。我亲自送他到的城外。
他们消失的三个月之后,王妃萧氏还是告诉了我渊伽的下落。
她死了。
被我母亲独孤氏赐以毒酒。
我早料到可能是如此结局。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好想蹲下身来大哭一场。我不知道这样莫名的冲动,是否缘于我身体里住进的那个叫爱情的东西。
然而,渊伽不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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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被推立为太子。我天性里的残暴是在这样的转折之后,才开始逐渐显山露水。
仁寿二年,我独断专行了一生的母后,终于病逝。被束缚多年的父王,就似流浪的鱼终于找到水源。他不断的扩建行宫,宠幸妃嫔。史书记载的那个有名女子宣华夫人便是在这个时候才从幽深的宫墙中浓妆粉墨地登场。
她是父亲的宠妃,亦是前朝的公主。
仁寿四年,父亲对于身体的过份放纵,使得他强健的体格也迅速地苍老下去。他在御床上一病数日。太医们替他号脉之后,开始惶恐不安。
他们说帝恐时日不多,如何是好?
我却将貌可倾城的宣华夫人堵在仁寿宫的回廊尽头。我说,我想知道真相,那些连太医都不曾察觉到的胡蔓藤植物的细小残渣,是否你偷偷放入到父亲的药里?因份量太微,所以并不会瞬间致命。
她惊愕地推开我,并迅速离开,她说,你不该如此聪明。
几乎是在一天之内,宫中开始盛传着我所不知道的版本,太子杨广趁帝病危,公然调戏宣华夫人,仁寿宫外的扫地宫女和侍卫们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