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煤永老师(第4/7页)
直到吃饱了,再也吃不下了,煤永老师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筷子。他在心里断定这个胖子是美食家。连小火把剩下的兔肉吃光了,又喝了一大碗米酒,吃了一小碗焖饭。这时他才去隔壁房里付了款,然后挽着煤永老师向外走。
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了,马上就要天黑了。连小火匆匆地走在前面,也不回头,也许他知道煤永老师不会离开他。
走完一大片水田后,出现了一些山丘。有一栋两层楼的土里土气的房子挨着小山,他俩朝那房子走去。
“那就是我们的宿舍,宿舍后面是动物园。”连小火说。
“宿舍后面不是一座小山吗?你们的动物园在山上?”
“不要猜测。您先同我去宿舍休息。”
煤永老师同连小火上了二楼,进了208号房间。房子虽旧,里面却很舒适。有一张宽床,还有垫子很厚的矮沙发。拉开窗帘就看见山,不过太阳已落下去了,那小山有点阴气。柜子里有很多古书,甚至还有线装古书,煤永老师一眼就看见了那本明朝画册。
连小火邀请煤永老师在沙发上躺一会儿。他自己一躺下去就打鼾了。煤永老师也困得厉害,他想,会不会那米酒里头下了迷药?他没来得及细想就睡着了。
他俩是被捶门的声音吵醒的。
一位农家小伙子站在外面。
“场长,二分场已经巡视过了,抓了一个小偷。”他向连小火报告。
“好,你去休息。”连小火手一挥。
连小火走进厨房去烧茶,煤永老师也跟了过去。
“你这家伙,骗了我吧?”煤永老师说。
“就算是吧。我太寂寞了。不过在茶馆里,确实是张丹织女士将您指给我看的。她对您印象好极了。”
“对我印象好?你不是来贿赂我的吧?”
“用得着贿赂吗?您已经答应她了嘛。”
“我没答应她。她是怎么知道我同意了这事的?”
“她是张丹织呀,还能有她不知道的事!”
连小火喝着茶,脸上忽然布满了阴云。
“我同张丹织女士分手两年多了。”他沮丧地说。
“哦?”煤永老师说,“你怀念她?我看她很不错。”
“是我要分手的。我昏了头。”
煤永老师等待他的下文,但他话锋一转,说起他的茶场来了。他说他六年前继承了一笔遗产,就买了这个茶场,一共有两座小山。茶场并不赚钱,只能维持,但让他找到了生活的意义。煤永老师问他在这之前做什么工作。他说他是个赌徒,他老是赢钱,靠赌博为生。他同张丹织就是在赌场相识的,她那一天是因为闲得无聊才去赌场的,那时她特别年轻。煤永老师以为他会讲他俩的事了,但他又不说了。他告诉煤永老师说,他现在的爱好只有两个,就是茶树栽培和读书。“我今年五十一岁了,还不算晚吧?”他认真地问煤永老师。
“当然不算晚。不过您应当培养几个年轻人。”煤永老师说。
煤永老师站在窗户那里,他将窗户全部打开,想让茶树的香味飘进房内。他似乎闻到了,又似乎没闻到,他越来越喜欢这个胖子了。如果他不是在教书,说不定愿意来同他经营茶场呢。可是他喜欢胖子的同时,是不是也在喜欢张丹织呢?想到这里他就吓了一跳。
“我正在物色。年轻人很少愿意在茶场干的,因为太寂寞嘛。”
“嗯。”
“煤永老师,您愿意同我保持联系吗?”
“非常愿意。不过您是不是为了张小姐?”
“不不,不完全是为她,我同她的关系早结束了。我只是愿意偶尔听到关于她的消息罢了。我是那种喜欢享受的人。”
连小火坚持要煤永老师睡那张床。他自己睡在沙发上。
半夜里,黑咕隆咚的,煤永老师听到胖子在同门外的人说话。
“难为你跑这么远过来。你完全可以打电话嘛。”连小火说。
“我不爱打电话。再说我喜欢走夜路。那种感觉就好像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你们离开后几个小时,我想起一件事,一时兴起就往你这里走来了。”
“那是什么事?”
“不记得了,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煤永老师突然明白过来,门外那人就是张丹织!他怀疑自己待在房里会让这一对不方便。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张丹织就在门外告辞了,听她的声音似乎是很愉快。
“您不要误会,”连小火一边在沙发上躺下一边说,“我同她早没关系了。我觉得她是来看您的。”
“看我?胡说八道。”
连小火哧哧地笑了几声。
他俩在黑暗中很久没有睡着,但也没有交谈。
对于煤永老师来说,这个山间的夜晚充满了宁静和幸福。美好的餐饮,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淳朴的友谊,甚至还有猎奇的念头……他感到自己在那些小山里头转来转去的,走完一座山又一座山,有一位穿制服的女郎总在他前面出现。于是几天来第一次,他想起了他的女友。最近她回东边探望她母亲去了。
因为山里的鸟叫,煤永老师很早就醒了。他并没睡多久,却感到神清气爽。连小火还在酣睡,煤永老师看着这大胖子,觉得他真有福气。他从前居然是个赌徒,他怎么转过弯来的呢?煤永老师穿好衣,尽量悄悄地出了门。
穿过大片的田野,他看见在那边公路上,早班车已经等在那里了。
有一个人从田埂那边斜插过来追上了他,高声对他讲话:
“先生,您是连小火的哥哥吗?我看你们俩长得很像啊。”
煤永老师记起来这个人是农家饭馆的老板。他送给煤永老师一包豆腐干,让他带回家吃。
“我不是。不过谁知道?也许真的是?您看呢?”煤永老师迷惑了。
“一定是!一定是!”
这位老板大笑着走开去了。
又是那同一辆车,车上的乘客也相同,少了连小火,只有七个人了。
煤永老师看见他们都表情严肃地坐在座位上。煤永老师想,这些人昨夜去了什么地方?他们也像自己一样经历了美好的事吗?正当他想到这里时,他就听到了一位乘客的哭声。是坐在他后面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用双手蒙着脸,痛不欲生的样子。他的同伴在旁边安慰他。
“反正你也要死的……即算你再活五十年吧,五十年有多久呢?啊?没有多久!我看你不必伤心了,你再伤心,那一位也不知道啊。”
煤永老师觉得这位同伴的劝慰别具一格。他猜想这些人都是一起的,昨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了。他再转过身去看后面,发现同伴奇特的劝慰居然使青年男子平静下来了,他仍然用手蒙着脸,但已经不再哭了。唉,多么大的反差啊!昨夜他过得那么美妙,悲剧却就发生在附近!